寫在前邊
2010年“五一”期間,我因《又見桃花》一文,有幸受廣西南粵文學社團之邀,參加了一個文學愛好者筆會。活動結束后,一位家在十萬大山的朋友力邀我去他的家鄉看看。盛情難卻,我便與他一同前往。不想,十萬大山的雄渾與壯觀并未給我留下太多印象,反倒是當地人們的一些講述給我留下了難以抹去的情結。于是,我便想將這些用文字記錄下來。
但實際寫作時,卻因學識淺薄,難以動筆。就這樣,所有資料都被草草擱置,這一放,竟達十年之久。未曾想,冥冥之中,我又一次看到這份已略顯泛黃的筆記,握在手里,頓感它無比沉重,將它公諸于世的想法再次涌上心頭。也許這就是歷史責任,是良知的驅使,也只有如此,才能夠讓更多的人了解那些鮮為人知且十分沉痛的故事。因而,便有了下面的文字堆砌。
《凋零的百合》
(長篇紀實文學)
董宏偉
反抗需要勇氣,實施需要智力,承受則需要魄力、定力、耐力和自愈力。當你遇到一堵墻,推倒它,就是一扇門。
——題記
引子
在中國版圖的西南方位,赫然矗立著充滿獨特魅力的廣西壯族自治區。廣西,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乃是多山之域,那氣勢磅礴的十萬大山蜿蜒連綿其間。它猶如一條巨龍,縱貫近乎半個廣西,所屬的熱帶雨季氣候,為各類植物和動物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生存條件,適宜它們肆意地繁衍生長。也正因如此,這片土地上各類毒蟲猛獸橫行無忌、奇珍異木數不勝數,更有那傳說中神秘莫測的南疆蠱術,令人聞之毛骨悚然。此乃古時所稱的南疆蠻荒之地,俗稱南蠻之所。
十萬大山整個山區的山勢,可謂是峰巒疊嶂,那翠影搖曳生姿,雄偉險峻令人嘆為觀止,挺拔兀立直插云霄,古木參天而立,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峭壁懸崖高聳入云,洞府隱匿其中,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山中,流水潺潺作響,宛如悅耳的樂章,清風徐徐拂來,令人心曠神怡,珍禽異獸歡躍其間,盡顯生機盎然,奇花名藥繁茂生長,綻放著絢爛的色彩;山上,氣候變幻莫測,時而云霧彌漫,整個山林被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林木幽暗,細雨迷蒙,仿若一幅詩意的畫卷;時而云開霧散,霞光絢爛奪目,將層林盡染,百鳥和鳴,共同奏響大自然的和諧樂章。
這里既是令無數游客心馳神往,觀光游覽的絕佳勝地,也是在軍事戰略上至關重要的要沖。山峰座座,巒嶂重重,數不勝數,故而得名十萬大山。
本書所要講述的扣人心弦的故事,便從此處拉開了恢弘的帷幕。
一、他人的童年皆充滿著甜蜜與美好,仿若被溫暖的陽光所普照,可她的童年卻那般辛酸苦楚,猶如置身于寒冬的黑夜,不見一絲光亮。
那個容貌姣好、靈秀迷人的姑娘百合的家,就是坐落于十萬大山里那個山清水秀、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龍灣村。
眼前的山巒,秀雅清逸,似一幅優美的畫卷徐徐展開;村邊的河流,碧綠澄澈,宛如一條靈動的綢帶蜿蜒流淌。青山綠水相互映襯,樹木蔥蘢一片繁茂,繁花似錦五彩斑斕,對于這里的一切,百合幼年時便從心底里倍感親切!然而,那時天真無邪的她從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離開它們,并且在懵懂無知中走得那么倉促、那么遙遠,仿佛命運的大手無情地將她推離了這片熟悉而溫暖的土地。
百合的父親張海山是一位憨厚樸實的地道農民。百合是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兒,自她記事起,便隱隱察覺生活中有些異樣。父親對自己那真是關懷備至,那溫暖的父愛如春日的暖陽,可父親似乎頗為懼怕母親,而母親呢,對她向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幾乎從未展露過一絲笑顏,就連說話也總像是在激烈地爭吵。
她著實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何事,竟時常惹得母親不高興,因而整日提心吊膽,誠惶誠恐,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鹿。上學、拾柴,洗衣、做飯,自她學會干活兒那時起,就仿若一個永不停歇的陀螺,成天被母親呼來喚去,指使不停。而自己的弟弟卻自小到大都能夠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喜愛的一切,即便把什么東西弄壞了,母親也總是對他笑意盈盈,顯得極為慈祥與寬容!直到有這么一天……
那是那一年夏天的一個午后,這天恰好是星期六,沒有去上學(當時是五天半工作制)的百合被母親無情地吩咐去拾柴火。彼時天氣悶熱異常,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天上陰云密布,層層疊疊,仿若洶涌的黑色海浪翻滾而來,天邊的閃電肆意狂舞,那耀眼的光芒劃破黑暗,轟隆隆的雷聲接連不斷地在頭頂滾過,震耳欲聾。
百合盡管滿心不愿,但還是無奈地拿著鐮刀、繩子上山了,她期望能夠抓緊時間拾夠一捆柴火,在雷雨來臨前趕回家。就在她剛撿拾了約莫半捆柴火的時候,如錢幣般大小的雨點就鋪天蓋地地從天上砸落下來!
百合驚慌失措地向四周張望,山坡上早已空無一人!她害怕極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她知道雷雨天氣雷電的原理,因此不敢到大樹底下避雨,放眼望去,附近亦沒有任何可供遮蔽之處,只好匆匆將拾好的柴火捆扎好,然后背到肩上,拼命地往家里跑去!
狂風呼嘯怒吼,那聲音仿佛是惡魔的咆哮,電閃雷鳴交加,一道道閃電如金蛇狂舞,一陣陣攜帶著駭人聲響的大風怒不可遏地撕扯著她的衣服,冰涼的雨點發瘋似地砸在她的臉上、身上,整個山林原野都被傾盆的雨幕所籠罩,仿佛世界末日降臨。
百合實在難以看清眼前這條本就崎嶇難行的小路,肩上的柴火愈發沉重,簡直猶如一座巨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個年幼的小姑娘實在不懂得權衡輕重,她并未將那捆柴火暫且放下,依舊執拗地背負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著。突然腳下一滑,百合一個趔趄,猛地撲倒在泥濘的山路上,雨水、淚水順著被蓬亂頭發遮掩的臉頰肆意流淌!
雨仍在傾盆而下!暴雨如注,好似天河決堤。
雷依舊轟鳴作響!雷聲隆隆,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一道閃電撕裂長空!金蛇亂舞,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老天似乎在大發雷霆,宣泄著莫名的淫威。
“難道我就要死了!今天我會死在這里嗎?”可憐的百合趴在地上,兩只手下意識地摳著眼前濕漉漉的泥土,極度恐懼而無助地朝家的方向眺望。無數個豆大的雨滴無情地傾灑在她的身上,滴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濺起的泥巴糊滿了她的全身,繼而又被雨水沖刷干凈。“不!我得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她渾身顫抖地站起身來,胳膊已被摔破,殷紅的鮮血染紅了衣袖!然而,寒冷已然使她麻木了疼痛的知覺。
百合用雙手抹了下臉,又撩開粘在臉上的頭發,然后艱難而倔強地背起已被雨水浸透的柴火,一步一滑地緩緩向村子里跌跌撞撞前行!
黑沉沉的天仿佛要坍塌下來,狂風追逐著暴雨,暴雨驅趕著狂風,風和雨聯合起來追逐著天上的烏云,整個天地都沉浸在雨水之中。肆虐的風裹挾著雨柱猶如無數條鞭子,死命地對大地上的一切物體狠狠地抽打,好似在宣泄著無名的怒火。
而那個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的小山村,在狂風暴雨中猶如一條單薄的小船,在憤怒咆哮的大海上飄搖不定!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都在躲避著大自然的鞭笞!一切有生命的物體都已尋覓到了安全的棲身之所,唯有一個小黑點依然在暴風雨中頑強而緩慢地挪動,那便是百合!
在這暴風驟雨的咆哮和肆虐中,百合艱難地背負著柴火步履蹣跚地跨進了自家的院子,她身上的雨水如瀑布一般流淌而下,柴火里的雨水也如溪流一般往下淌!她緘默不語,無力地松開了緊攥的柴火捆,任其隨意地跌落在院子里,她走到門前,剛欲推門進屋,便聽見了房間里父親和母親正在激烈地爭吵。
“你咋如此狠心,沒瞧見天就要下暴雨了,還讓一個女娃到外面拾柴火?”是父親異常氣憤的責問聲,那聲音中充滿了對女兒的心疼和對妻子的不滿。
“我曉得今天要下雨嗎?哪一天都有云、都有風,哪一天都下了嗎?我又不是氣象站。”那是母親強詞奪理的聲音,她的話語中毫無愧疚之意。
“就因為百合不是你親生的,你總是這般對待她!你這樣的女人心太狠了,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我太狠了?你有能耐把家里的事情都料理好就行。我就是讓她去拾點柴火,難道有錯?我就知道后娘不好當。老天爺呀!誰叫我瞎了眼嫁給了你這個沒人要的二婚頭,還帶著個拖油瓶。”是媽媽那歇斯底里、近乎瘋狂的聲音。這聲音仿佛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直直地刺向百合那本就脆弱的心。
百合瞬間怔住了!原來長久以來諸多的疑惑瞬間竟有了答案。她想都沒想,“嘭”的一聲用力推開門,渾身濕透像落湯雞一般狼狽地站在了父母的面前!
百合的父親也被突然出現的她驚得呆住,他遲疑且極不情愿地問百合:“閨女,你都聽見了?”
百合機械地點了點頭。
百合的母親則“哇”地一聲,呼天搶地大哭起來!帶著一副悲痛欲絕、肝腸寸斷的模樣跑回到了里間。把尷尬至極的丈夫和凍得渾身顫抖的百合留在了堂屋。
“孩子!快,快去把濕衣服換了。”父親望著腳下已經積了一灘雨水的百合,心疼不已地說道。
蒼天在流淚,那是在埋怨人間的不公;百合的心也在流淚,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怪不得母親成天對自己是這般態度,原來是因為自己不是母親親生的啊!百合癡癡地呆立在那里,聽著從里屋傳來拖得老長,高一聲、低一聲而又顯得似乎萬分委屈的“啊、啊啊”的哭聲,她甚至想邁步走進去勸解一番,可自己著實不知該從何說起?應當怎樣去說?身上的雨水依舊往地面上滴著,房間內土質的地面上泛起了泥濘,她就像一根木樁似的一動不動地站立在泥濘之中!
“你還有臉哭!還好意思嚎!你有半點良心嗎?”百合的父親一步跨進里屋,憤怒卻又無奈地高聲嘶吼道,那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絕望。緊接著傳來了弟弟尖利的“合聲”,一長一短地抑揚頓挫,這聲音與外面嘩嘩的雨水敲打萬物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更為喧鬧了,屋子里頓時猶如被燒開的半鍋水,熱氣騰騰,混亂不堪。
百合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和無奈,她不顧外面仍在傾盆的雨水,一轉身便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外面雨還在下,雷還在鳴,一道道閃電劃破長空,把大地照得慘白,似乎要將灰暗的天空劈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百合淚眼朦朧地嗚咽著向小河邊跑去,眼前,原本清澈見底、溫柔流淌的河水一改往日溫柔的姿態,顯得那般狂躁不安,它咆哮著,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樹枝、野草滾滾而下,仿佛一頭失控的猛獸。百合望著桀驁不馴,如脫韁野馬一般奔騰的河水,內心也像波濤洶涌的大海一般急劇地思考著,不由得聲嘶力竭地高聲呼喊起來: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我該如何是好?我的親娘啊!你在哪里啊?老天爺呀,你為何不告知我呀!”
孤單而幼小的百合站在濁浪翻滾的河邊,無助而聲嘶力竭的凄厲聲在雨幕下響起,但是,她的聲音顯得那般微弱和沙啞,很快就被一陣電閃雷鳴所淹沒!她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冷暖了,任由涌出的淚水和著天上的雨水從臉上滑落,她真想讓肆虐的大自然將自己吞沒,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然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百合——,百合——”
那是父親蒼涼、焦急而又帶著深深恐懼的聲音,百合卻沒有回應。
突然,一個絕望的念頭涌上心頭,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向河沿挪動,而地下流淌的泥水似乎也在催促著她加快腳步。
正當她滑到小河邊沿,準備向前撲去的瞬間,突然間,一只大手緊緊地抓住了她后背的衣服,緊接著又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隨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拉,拖了幾步后,父女倆一齊摔倒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閨女,你要干什么?要尋死嗎?爹求你們了,你們誰也別鬧了,我死了也就都好了,你們以后咋樣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啊,父親哭了!父親臉上流淌的不只是雨水,還有那傷心欲絕、滿懷愧疚的淚水。百合從未見過父親流淚,長這么大,這是頭一次。
百合傻愣愣地頹然癱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驚異地望著父親傷心欲絕的模樣,她不再哭泣,因為她的眼里已然干涸,再無淚水。
“那你就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在哪里?她是死了?還是活著?你為什么要和現在這個女人在一起?”
百合的目光冷漠如冰,語氣里透著徹骨的寒意,仿佛能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
“閨女,咱們回家去吧!再這樣淋下去,我們倆都要生病的。”父親幾乎是在苦苦哀求,那聲音中帶著無盡的無奈和心疼。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回去!”百合語氣堅決,執拗的性格展露無遺,她那堅定的眼神仿佛在告訴父親,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父親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最后只得把百合領到離河邊不遠處一個破舊且無人居住的屋檐下。
“百合,你的母親是跟了別的男人跑走的。”父親望著遠處那渾濁翻騰的河水,聲音低沉地道,“就是因為這些,我才讓所有的人都對你隱瞞了真相。”
“一定是你對她不好!”百合抬起那雙秀美絕倫的雙眼,滿是猜疑地問道,那眼神中帶著一絲倔強和不甘。
“唉!”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羞于講述地低下頭說:“我一直讓著她,但是你爹我太沒本事了,我掙不來大錢,她嫌我窮!所以,她就在一個我不在家的晚上,撇下了還很小的你,和那個不知姓名的男人走了,她就這樣去享福去了。”
父親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講述著,語氣里毫無一絲情感,仿佛在訴說別人家的故事,可那微微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痛苦。
“爹,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不想她了,從現在開始,我就認為她死了!她在我心中已經死了。”百合喃喃說道。“但我剛才還那么為她傷心。”
“閨女,咱們回家去吧!其實你現在的母親她并不是壞人,她就是心眼實在是太小了,小得幾乎容不下你。為了你的弟弟,你就原諒了她吧!我們不要讓你弟弟像你一樣,再失去母親。”
“為了弟弟?”百合忽然感到心口一陣疼痛,她不由得喃喃自語道:“為了弟弟,為了弟弟……”
夏天的暴雨往往如此,來得迅猛異常,好似猛獸突襲,去得也倉促急切,仿佛匆匆逃離。此刻,遮天蔽日的雨已然小了許多,只有零星的雨滴稀稀落落、斷斷續續地下著。天上的烏云已化作灰白色的云團,宛如巨大的棉花團堆積在一起,河道里、山頂上到處都被白色的霧氣所籠罩,那霧氣濃厚得如同白色的帷幕,視線所及之處遍地皆是渾濁的泥水,它們都在由高向低慌不擇路地流淌,仿佛一群驚慌失措的逃兵。河道里的水流發出巨大的“嘩嘩”聲響,震耳欲聾,夾帶著樹枝雜草,瘋狂地朝下游奔騰而去,勢不可擋。
百合木然地跟在父親身后,兩人的衣服都被冰涼的雨水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仿佛一層冰涼的鎧甲,凍得渾身瑟瑟發抖,牙齒都在不停地打顫。他們踩著滿地的泥濘,一步一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家門。
百合偷偷地朝廚房張望,繼母王淑香已經開始做飯了!弟弟也已恢復常態,正獨自一人趴在椅子上寫作業,他那小小的身影顯得那么專注,畢竟他剛上小學一年級。
然而,百合還是不自覺地覺得,這個母親此刻即便近在眼前,卻陌生至極,顯然,這不是一般的陌生,而是一種從心底深處油然而生的情感上的疏離。因為她現在才真正明白,她從來就未曾將自己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姐姐!”七歲的弟弟百良抬頭看了姐姐一眼,下意識地喊了一句后,便又低下頭繼續寫作業,那稚嫩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
百合輕輕應了一聲,就走進自己的房間換衣服。說實話,她從心底還是很疼愛這個弟弟的,盡管自己的生活充滿了苦澀。
就在這極短的時間里,一切都已恢復平靜,家里仿佛什么事都未曾發生過。張海山一家安安靜靜地吃了晚飯,不過,只是在吃飯時少了往昔的歡聲笑語,顯得格外沉悶壓抑。
暴風雨后,夜幕即將降臨,小山村到處霧氣彌漫,那霧氣濃稠得仿佛是化不開的愁緒。昏黃的燈光已陸續從各家窗戶透了出來,它們似乎也懼怕這漆黑的夜晚,心有不甘地眨巴著并不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訴說著生活的艱辛。
平淡的日子還要繼續,它就象流過村邊的玉帶河的河水,嘩啦啦地不停流淌,永不停歇;平淡的日子又似樹葉,過了今天還有明天,數不勝數,無窮無盡。百合的家庭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是,也有了十分明顯的變化,那就是,從那天起,母親王淑香再也不對百合大聲呵斥了,這反倒讓百合不習慣了,因為她從這當中感受到了無法縫合的隔閡,那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但這樣的說法卻是針對那些真心關愛之人而言的。在發現母親是繼母后,起初百合對繼母不僅感到懼怕,而且還懷有幾分恨意,那恨意猶如一顆種子,在心底生根發芽。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慢慢不再恨了,不過心中卻充滿了懼怕,與之同時滋生的還有她覺得與繼母之間的感情距離愈發遙遠,仿佛隔著萬水千山。
百合當然也曾無數次地想起過自己的親生母親,那個自己毫無印象、與人私奔的母親,但她每一次想起,都會不由自主地萌生出深深的恨意。恨她嫌貧愛富,恨她不負責任,恨她毫無半點人情。她甚至已經為自己設想好了這樣的場景:倘若哪一天生母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絕對不會理睬,當然更不會去相認,她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留給生母一個決絕的背影。
“哎,我說你,你為啥要那么嫉妒一個女娃呢?百合她有錯嗎?”有一天張海山對妻子王淑香說道,他的語氣中帶著無奈和不解。
“你說這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有時我也非常后悔自己這樣做,也對自己說要把她當作自己親生的一樣對待,可我就是管不住這顆心,我總覺得她不會把我當作最親近的人。”王淑香很沒底氣,淚眼汪汪的,似乎頗為委屈地繼續說道:“唉,我算徹底看透了,我這個后娘對人家再好,也總有人說閑話。可孩子呢?也絕對不會把你當作親生母親對待的,因為她沒從你的肚子里爬出來!這怨誰呢?都怨我自己。當時我父母對咱們的這個婚事就是不愿意,誰叫我那么任性,非要嫁你個二婚頭不可!可有時想想吧!百合她有啥錯?她還是個孩子啊,可我一看到她那雙眼睛滿是連怨帶恨的神情,我就從心里反感!”
王淑香強詞奪理地辯解著,卻從未思考過自己究竟做錯了哪些,她只是一味地為自己開脫。
“這孩子的那雙眼睛特別像她的母親。”王淑香稍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她滿身都是她母親的影子。”
張海山無奈而又不甘心地長嘆了一口氣,停了好半天才說:
“淑香,咱們畢竟是兩口子,為了我,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畢竟是我的女兒,咱們應該好好善待百合,這是天下為人父母應盡的責任,也是良心啊,況且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
王淑香這才轉過身來,望著丈夫那張憨厚而黝黑的臉,心里一酸,但還是言不由衷地說:“海山,這個你放心,我畢竟是長輩,我不會和孩子一般見識,我會和她好好相處的,除非她……”
“除非她什么?”張海山的心立刻懸了起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除非她不把我這個后娘放在眼里。”王淑香眼光飄向窗外,用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那聲音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般。
張海山順著妻子的眼光看過去,只見一團鉛灰色的云團正籠罩在不遠處的山頂上,看樣子仿佛要把那個尖尖的山頂壓垮,那沉重的云團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董宏偉,洛寧縣特殊教育學校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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