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30日,中共中央組織部收到了左權將軍遺孀劉志蘭的一封信,要求為左權平反昭雪。
當時,中央組織部把信批轉給了解放軍總政治部干部部,幾個月后,干部部復信,其中信的末尾提到:
“左權同志犧牲后,中央對他有很高的評價,這就實際上為他平反昭雪了,所以現在就不需要再平反昭雪了。”
一直到1982年,劉志蘭再度致信中央,要求為左權平反,這才引起中央重視,不久之后,有關部門正式出具文件,為左權平反,并撤銷了昔年對他的處分,并將平反文件放入左權將軍的檔案。
劉志蘭的這封信也許讓許多人摸不著頭腦,因為左權將軍在生前似乎并未受到冤枉,但事實上,劉志蘭信中所提乃是一樁四十年前的往事。
一
左權在過去革命歷史上,曾受過兩次處分,而兩次處分均是因為同一原因,即“托派嫌疑”。
這兩次錯誤的處分所跨越的時間之長,在黨的歷史上也是出了名的。
左權是1924年3月考入程潛、李明灝所負責的孫中山大元帥府軍政部在廣州主辦的陸軍講武學校,同年11月,該軍校合并進入黃埔軍校第一期。
不久之后,在陳賡介紹下,左權加入中國共產黨。
不過,在參加完討平陳炯明叛亂的兩次東征后,左權就受黨組織委派,被派往蘇聯學習,直到1930年6月才回國,并轉赴中央蘇區。
期間發生了一些故事。
1925年12月,左權進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當時與左權一同進入莫斯科中山大學的,還有不少共產黨人,比如王明。
當時,任莫斯科中山大學副校長的米夫在俄文班列寧主義課任教員期間,注意到了“表現積極”的王明,同樣王明也對這位對“遠東革命”有著深入研究的老師很是尊崇,兩人幾乎是一拍即合。
在米夫的幫助下,王明當選為中山大學學生公社主席。
左權為人本就正派,他看不慣王明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吹吹拍拍、拉拉扯扯的做法,引起王明的嫉恨。
1927年1月,王明陪同米夫回到中國,出席了在武漢召開的中共“五大”,同年8月兩人返回莫斯科,當時中山大學正面臨“黨務派”和“教務派”的爭論。
米夫在王明的幫助下,全面控制中山大學的權力,也因為積極獻言獻策,王明頗得米夫賞識。
1927年9月,王明留校任教和做翻譯工作,并參加了學校支部局的工作。王明當時雖然沒有當選為學校支部局書記,但在米夫支持下,卻成為學校支部局的實際掌握者。
王明本就因為他的狂妄、傲慢,在中山大學并不得人心,加之其在黨內搞小派別、小團體的做法,更是引起不少人反對,其中包括周達文、俞秀松、董亦湘等人。左權就在公開場合批評過王明的做法。
為了擴大在中山大學以及黨內的影響力,王明開始排斥異己。
1927年秋,王明炮制了“浙江同學會”的事件。
據原中山大學學生、建國后任國務院外國專家局黨組書記、局長的楊放之回憶:
“中大反對教務派的斗爭中,俞秀松、周達文、董亦湘這些資格比較老的同志,是參加中山大學教務處幫助工作的。……得到教務處主任阿古爾的信任。但阿古爾與中大副校長米夫有矛盾,米夫極力排斥阿古爾,這就勢必形成王明與俞秀松同志的對立。王明也看不起這些老一輩的同志。王明的俄語學得快,深得副校長米夫的欣賞。為了打擊教務派,王明等人捏造罪名,于是出現了‘江浙同鄉會’。”
事實上,所謂“江浙同鄉會”完全是王明捏造出來的,被誣為所謂“江浙同鄉會”的成員,大多數甚至都不是江浙人,比如左權其實就是湖南醴陵人、周達文是貴州人。
二
莫斯科中山大學支部應王明要求,開始調查所謂“江浙同鄉會”,并請求蘇聯格伯烏人員參加調查。他們并沒有經過詳細調查,就簡單的斷定“江浙同學會”確實存在,并要求嚴懲。
為了提高在黨內的地位,王明甚至向當時出席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的總書記向忠發匯報:
“有人在中山大學組織了“反革命”的“江浙同鄉會”,應當引起黨的高度注意。”
不久之后,向忠發到莫斯科中山大學講話,也不經過調查,就明確表態“江浙同鄉會”是“反黨小組織”,因此,必須“消滅其組織”,“對組織中領袖和中心人物予以嚴厲的制裁”,對積極分子應“開除黨籍或留黨察看”。
學校后來對所謂的江浙同鄉會”的學生予以嚴厲處分,其中12人被開除黨籍、團籍、4人被捕,左權雖然不是江浙籍,所以最后以“江浙同鄉會”“衛士”的罪名而受到處分。
左權等人向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申訴后,雖然得到了處理,但早1929年年底,受蘇聯內部“清黨”影響,給王明提供了排除異己的機會。左權、俞秀松雖然已經去了其他學校(伏龍芝軍事學院),但仍然未逃過。
王明給左權扣上了“托派分子”的帽子,予以黨內勸告處分。
1930年6月,左權回國后,來到中央蘇區,先后出任紅軍軍官學校第1分校教育長、閩西工農革命委員會常委、紅12軍軍長、紅1方面軍總司令部作戰參謀、參謀處長等職務。
左權在工作中展現出較強的組織才能,引起高度重視,為他后來出任紅五軍團紅15軍政委(后任軍長兼政委)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可以這么說,左權在回國初期,因能力出眾而備受重用。
然而不久之后,打擊緊跟著到來。
1932年5月28日,中央紅軍東征軍撤離漳州,準備回師龍巖發起水口戰役時,左權突然被下到軍中的一紙命令撤掉了所有職務,并調回后方接受審查,不久后調紅軍學校任教官。
左權后來才知道,此事同王明有關系。
1931年年初,黨的六屆四中全會上,米夫以共產國際遠東局、中央政治局的名義操縱下,連中央委員也不是的王明成為政治局委員。
在共產國際的支持下,王明掌握了黨的最高領導權,開始推行以他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開始全面推行,對凡是持不同意見的人展開無情斗爭。
左權也只是受此影響眾多人之一。
當時,有人告密稱,說左權在任紅軍新12軍軍長時期,私藏過“托派”的文件。
1930年6月,毛主席、朱老總率領紅四軍經尋烏入閩,汀州會議以后,紅四軍、紅六軍和以及在閩西的紅十二軍合編為工農紅軍第一路軍,同年11月成立新紅12軍,不久后左權出任軍長。
新紅12軍轉戰汀州時,上海托派組織給時任新12軍政委的施簡,施簡放在自己隨身攜帶的文件袋中,同年年底,新紅12軍軍部開會,時任一團政委劉夢槐發現了這份文件,于是就向左權匯報了這件事。
左權從施簡處要了這份文件回來,在看過后放在口袋里,因為事件上倉促,未向中央匯報這件事。后來左權從新紅12軍調任紅一方面軍司令部參謀,過程中不慎遺失了文件。
也因為這個緣故,左權事后受到審查,雖然他一再聲明與“托派組織”沒有聯系,但還是差點被當作“反革命分子”論處。所幸的是,當時雖然有不少人認為左權有參加托派組織嫌疑,但拿不出實質證據。
最終,左權被判處留黨察看8個月。
三
也因為背著這個處分,左權承受了很大壓力。
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結束了王明“左”傾冒險主義在中共中央的統治,絕大多數受到影響的同志得以解除壓力,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不過,因為情況緊急,對于很多受到錯誤處分的人,當時并沒有進行程序上的糾錯。
遵義會議后,左權深受組織信任重用,一掃過去陰霾,并先后出任紅一軍團參謀長、代理軍團長等職務,抗戰爆發后,左權又出任了八路軍副總參謀長。
本來這件事就該被擱下不提,但隨后一個人的出現,卻又讓左權不能不警惕。
1937年11月29日,王明從蘇聯回國。
王明在回國以后,雖然就宣傳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在恢復和發展長江流域中共組織、與國民黨協商統一戰線中的一些問題等做了不少有益工作,可他的一系列錯誤的言論,也引起了黨內思想混亂。
當時,王明以共產國際代表自居,加緊了反奸細反托派的工作。
這種情況一直到1938年9月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以后,才稍稍有所緩解。
不過,因為王明本身既有的影響力,他在“肅托”一事上仍然有相當大的話語權,也影響了組織決定,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的《政治決議案》也決定,把“托派”作為鋤奸的緊急任務。
彭老總在延安參加黨的六屆六中全會期間,曾與王明會面,當時王明就批評彭老總:
“你的黨性哪里去了?左權這個人有問題,是托派,你們怎么還讓他當八路軍(副)參謀長?”
這一切也讓左權深感不安。基于自身政治經驗考慮,左權下意識的認為,自己過去曾有過“托派”嫌疑,可能會被有心人當成靶子,因此決定上上申訴。
彭老總對于左權這段歷史公案有過了解,特別是聽過左權講述,對左權更加信任,左太北后來回憶彭老總對她談及父親左權時,還有這樣的話:
“彭伯伯就講那個時候你父親在戰爭面前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動搖,是個鋼鐵般的人,可是就在他跟我講到,他當時這個處分還沒解決,他說希望組織能給他解決這個身份問題,在他跟彭伯伯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流了眼淚。”
1941年11月,左權再次向上申訴,彭老總出于對他的信任,也決定以個人名義向中央反映這件事:
“幾年來,對于左權同志的處分,雖在事實上早已撤銷了,但在黨的黨規上從未作出明確結論,致左權對此事苦悶不釋。根據我對左權同志的了解,不論在中央蘇區及長征時期,(他)對黨的路線是忠實的,對于工作是積極的,負責任的。年來在政治上已有較高的進步,過去的問題應該清理一下,建議中央撤銷(對)他的處分,使其安心。”
不僅如此,彭老總還請出了朱老總,一起幫著申訴,組織上接受以后,命令時任組織部部長的陳云調查這件事。
很遺憾,左權并沒有等到組織正式做出結論,就于1942年5月犧牲。
左權是背著這個錯誤處分遺憾離世的,雖然在他犧牲后,無論是組織上還是地方上,都對左權予以很高的評價,但在私底下的場合里,左權的這個處分還是會被人經常提起。
作為左權的妻子,劉志蘭自然心知肚明。
從七十年代末,劉志蘭便向組織申訴,至1982年經組織正式調查后做出結論,撤銷了銷左權的“留黨察看”處分。
此時距離左權受錯誤處分,已經過去了53年,而距離左權犧牲,也已經過去了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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