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北京首都機場T2航站樓,我攥著冷掉的三明治發呆。這是高麗航空JS152次航班提供的餐食——兩片夾著火腿的干面包,配一罐印著白頭山圖案的碳酸飲料。鄰座的東北大哥正跟空姐套近乎:"妹子,這飲料能多給一罐不?我拿回家當紀念。"空姐微笑著搖頭,金邊帽檐下的紅唇格外明艷。
機艙廣播突然切換成《金日成將軍之歌》,飛機開始俯沖。透過舷窗,平壤的輪廓逐漸清晰:灰蒙蒙的天際線上,未完工的柳京飯店像把巨劍直插云霄。這座始建于1987年的金字塔形建筑,外層玻璃幕墻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機艙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快門聲,我慌忙掏出手機,卻被后排大媽提醒:"小伙子,落地前可別讓朝鮮人看見你拍照。"
海關驚魂三小時
"同志,請出示機票存根。"平壤順安機場海關窗口,穿人民裝的女檢察員目光如炬。我翻遍背包,終于在《韓語語法大全》里找到被壓皺的登機牌——這本書的封面早被我用膠布改成《朝鮮語學習資料》。
開箱檢查時,兩個戴紅袖章的士兵讓我后背發涼。他們拿起我的華為手機反復滑動,屏幕卻倔強地黑著。"可能是朝鮮信號屏蔽太強。"我強裝鎮定。其實這破手機出發前就時靈時不靈,但在平壤街頭花200元買的"阿里郎"牌老年機,此刻正在褲兜里發燙。
突然,檢察員抽出一本《韓國旅游指南》。空氣凝固了三秒,直到她指著封面的青瓦臺照片問:"這是哪里?"我急中生智:"濟州島!中國人都愛去那里看海。"她若有所思地點頭,蓋上了通關章。
我的朝鮮室友與"小紅花革命"
接機大廳里,穿土黃色直筒西裝褲的金大明,戴著頂類似軍帽的校徽帽沖我揮手。這位金亨稷師范大學大三生,用帶著丹東口音的中文說:"你好!我是你的同宿生......的翻譯。"他身后的金忠日穿著筆挺的校服,胸前的金日成徽章擦得锃亮。
校車駛過凱旋門時,大明突然指著窗外:"看!中國大使館,我們常在那里收快遞。"話音未落,車已拐進留學生公寓大院。二十多個穿傳統長裙的食堂阿姨列隊歡迎,給每個人胸前別上塑料小紅花。后來才知道,這是朝鮮最高規格的待客禮儀——就像重慶人招待貴客必上九宮格火鍋。
我的寢室在八樓,推門就見兩套軍綠色鐵架床、老式顯像管電視,以及窗臺上曬著的朝鮮人參。金忠日指著衣柜教我單詞:"這是??(衣柜),這是??(床)......"五分鐘后他遞來小本子:"請默寫。"這個朝鮮數學系高材生,竟把教我朝語當成了微分方程來攻克。
平壤初體驗:當美國偵察船遇上澡堂婚禮
抵達第二天,我們十三個留學生決定"探險"。走過大同江鐵橋時,大明突然壓低聲音:"對面那艘灰船,是美國偵察船。"江風卷來帶著魚腥味的警告,我們齊刷刷舉起手機,又被領隊老師喝止:"這里禁止拍照!"
當晚在留學生公寓澡堂,撞見更魔幻的場景:二樓宴會廳正在舉辦婚禮。新郎胸戴大紅花,新娘穿著粉色綢緞"赤古里",在《愛我中華》的伴奏中跳著交誼舞。食堂阿姨偷偷告訴我:"這是涉外婚姻,女方在沈陽留過學。"
生存法則:從天線電視到阿里郎手機
在平壤,我們過著"雙面人生":
用天線電視收看《勞動新聞》,卻在被窩里偷連VPN刷抖音
食堂頓頓泡菜配冷面,卻在儲物柜藏滿老干媽和火鍋底料
每周參加主體思想研討會,卻用阿里郎手機倒賣朝鮮郵票
有次金忠日發現我在聽防彈少年團,他嚴肅地說:"在朝鮮,這是犯罪。"但第二天,他竟塞給我一張紙條:"能教我唱《江南Style》嗎?"
告別時刻:大同江畔的未解之謎
臨行前夜,大明帶我登上主體思想塔。150米高空,平壤的夜景像幅未完成的油畫:遠處柳京飯店漆黑如巨獸,近處凱旋門亮著零星燈火。大明突然問:"你知道為什么朝鮮人戴像章嗎?"見我搖頭,他摘下自己的金日成徽章:"這里裝著微型定位器,但我不信。"
回國那天,安檢員扣下了我的阿里郎手機。金忠日紅著眼眶塞給我一包金剛山香煙:"記住,??是床,??是衣柜......"
飛機升空時,我望著逐漸縮小的柳京飯店,突然想起那個未開封的朝鮮飲料。擰開瓶蓋的瞬間,氣泡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像極了這180天的平壤歲月,清冽,刺激,又摻雜著淡淡的苦。
后記
回國后收到大明郵件:"我考上金日成綜合大學研究生了,導師是研究中國脫貧攻堅的。"隨信附著一張照片:他站在重慶洪崖洞前,手里舉著九宮格火鍋,背后LED屏正播放"中朝友誼萬歲"的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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