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Yuki。”

電話那頭的徐懷鈺還是一把少女般的嗓音，一如20多年前那樣干脆清亮。隔著偶爾會卡頓的手機信號，歌手徐懷鈺意外地健談、開朗。從游樂場游玩聊到養寵物的點點滴滴，再到如何健身、吃健康餐、收集玩偶，她把自己的生活攤在陽光下和人分享。她的語言帶有跳躍式的想象力，會把很多小事講得富有童趣。看到記者的微信頭像是與“小黃人”卡通雕像的合影，她甚至會主動調侃：“你去和小黃人合影，怎么不帶水管（小黃人的工具）呢？”

人們當然還記得徐懷鈺。1998年，這個靚麗的女孩扎著沖天馬尾，唱著動感舞曲，用開朗笑容和瀟灑舞姿征服了電視機前的男女老少。她的聲音高亢甜美，曲風獨特，充滿跳躍感和奇思妙想，歌詞也有著大膽犀利的自我表達。最紅火的時候，她的唱片銷量高達上百萬張，《我是女生》《分飛》和《踏浪》的歌聲，常常在大街小巷回蕩。

令人疑惑的是，有段時間，人們很難在媒體上再見到這位正能量少女的身影。實際上，這些年，徐懷鈺曾放下歌唱事業去演戲，又遭遇合約糾紛和家庭矛盾，幾度中斷了工作幾乎消失在了大眾眼前。直到2023年，穿著一襲白裙的徐懷鈺重新出現在《乘風2023》的舞臺上，帶著一絲緊張重新唱起《分飛》時，人們才重新在大型舞臺上看到了她的身影。其實，她在2022年就已經重新簽約老東家滾石唱片，并在不久前推出了一張實體專輯《光致· 蛻變》。仔細算算，她已經17年沒有推出新專輯了。

出版實體專輯，在如今這個年代顯得有些復古，但徐懷鈺對此很篤定。她說，之所以回到滾石，其中一個原因是“只有滾石還可以給我出唱片”。在短視頻、互聯網音樂已經形成浪潮的年代里，她還記得“前網絡時代”的點點滴滴，那些聽多了會纏到一起的磁帶，聽覺質感最好的CD，都是她生命中珍貴的記憶。“發一張專輯，送給歌迷，他們會覺得里面的意義很不一樣。”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看起來，經歷過行業顛簸和生活挫折的徐懷鈺，已經重新把握住了自己的人生。

徐懷鈺。圖/受訪者提供

要強的“工作狂”

“所以我的人生至此一路背著原罪，我怎么贖也贖不回清澈如水的眼，把武裝披掛在身上，任憑流言飛。”

在這張新專輯里，徐懷鈺嘗試了很多“第一次”。她第一次演唱了Hip-Hop風格的歌曲，也第一次嘗試寫歌。看到上面這樣的歌詞，人們會驚訝，過去那個唱著“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的少女，在二十多年后可以這樣在歌詞里坦白內心的情緒，寫出這樣犀利的字眼。說起《光致蛻變》這首歌，徐懷鈺也頗為興奮。這首歌是她在張震岳的啟發之下琢磨出來的。她說，其實自己所寫的原版歌詞要更委婉、文藝一些，比如歌詞里的“清澈”二字，她原本寫的是“朦朧”。張震岳看到歌詞之后，直接把她筆下這種委婉的詞都換掉了。他對她解釋說：“因為這首歌是搖滾風格，你要更直白，要把你覺得不開心的地方，內心黑暗的地方，都發泄出來。”

這番話確實給了徐懷鈺啟發，她想到，如果沒有努力去挖掘內心所恐懼的那些情感，寫出的歌曲自然是很難讓人感動的。而張震岳也確實看透了徐懷鈺的個性，她本身就是一個快人快語、愿意表達真實情緒的歌手。這種不圓滑的個性，甚至常常為她換來爭議。2023年，徐懷鈺在《乘風2023》的舞臺上亮相，剛開始就遭遇了一些爭議。面對鋪天蓋地的議論和未必公平的批評，她和團隊還是頂住壓力，一邊回應爭議一邊準備之后的演出，最后以一首和A-Lin合唱的《不要再孤單》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和認可。節目結束后，她還是能如數家珍地談起她和龔琳娜、Ella等人的友誼，并記得她們一起調侃搞笑，亂發表情包時的快樂。

種種誤解，源于電視屏幕截取的不完整形象。這幾年，她的生活安排得緊張、高效，甚至難得有松弛下來的時刻。她經常和編舞老師一起排練舞蹈，按照健身教練的計劃做運動，為了嚴格執行教練給她安排的飲食計劃，就連吃雞腿也要把皮撕掉再吃。對于音樂，她也有她的執著和要求。為了這張新專輯，她除了演繹新的曲風，還特意去學了打碟，在很多場合表演給歌迷。舉辦演唱會時，她也總是用很多心思，把環節設計得“滿滿的”，才會感到滿足。

這種磨煉自己的習慣，或許是因為她曾在高度競爭的實體唱片業中歷練過。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踏入大牌云集的滾石唱片時的感受。她說，光是在公司里“偷看”到自己的偶像們，她就已經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了。那時的她，滿心想著變成和他們一樣優秀的歌手，才會花費很多時間去練習舞蹈和唱歌。數年后，她改行做演員，想得最多的事情還是“學到了什么”。“我在內地拍戲時學到了很多。比如如何走位，如何看鏡頭，要怎么看遠、看近……而且我還可以和中戲、北影的畢業生一起演戲，都和這么強的人在一起（工作）。”她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很多時候，她在工作中感受到美好的時刻，都是這些在嚴苛的標準下，和行業里最厲害的人學到了一些什么東西的時刻。

這是徐懷鈺在鏡頭外的另一面：要強而好學，不允許自己松懈。其實人們已經忘了，二十多年前，那個曾經在綜藝里和成熟圓滑的主持人們互動調侃，走到哪里都要用一句“我會努力的”結尾的小姑娘，和如今的她沒有什么區別。盡管曾經在電視上感性落淚，但她不是大眾想象中那個脆弱、敏感、“卷不動”的歌手，而是經過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歷練。著名制作人王偉忠最近和徐懷鈺在訪談中聊起過，早年在工作中，他曾面試過徐懷鈺一次。在他眼中，她當時還是個小孩，卻有一雙成年人的眼睛，很成熟，這點讓他至今印象深刻。

實體唱片業尾聲的燦爛流星

如同了解徐懷鈺過去的王偉忠所言，她并不是人們想象中那般脆弱、不經風雨的人。過早闖蕩社會的成熟是她的性格底色，也是命運賦予她的無可奈何。因為生活經歷比一般人豐富，徐懷鈺很早就對生活和命運有了自己的理解。如今，談到自己剛出道時走紅的情況，她還會這樣風趣地調侃自己：“為什么我會紅？現在為什么又回滾石？我不知道，只有天知道。”

故事有一個神奇的開頭。1994年，中國臺灣音樂制作人翁孝良的朋友對他說，自己總是聽到對面樓房的陽臺上傳來一個女孩的歌聲，女孩愛唱陳淑樺和林憶蓮的歌，聲音很好，已經這樣唱了半年。就這樣，翁孝良發現了徐懷鈺，將她帶到富有人文氣息的滾石唱片。那時的徐懷鈺還是一個在職業學校讀書的學生。為了幫母親減輕負擔，徐懷鈺一直是一邊干活打零工，一邊讀書。在無可奈何的生活中，在陽臺上邊晾衣服邊放著磁帶聽歌、唱歌，成了她人生中最為暢快的時刻之一。

這樣戲劇化地進入了滾石的徐懷鈺，卻并未如愿在第一時間推出專輯。因為在那時，滾石最受歡迎的女歌手都是林憶蓮、萬芳這樣成熟的都市女性，沒人知道該如何打造這個稚嫩的小姑娘，于是，她只能先接拍廣告，等待機會。滾石最知名的制作人之一李宗盛當時也不看好她。剛剛踏入職場就遭受質疑，徐懷鈺的壓力可想而知，不過這種壓力，也成了她拼命努力的動力之一。

這時，徐懷鈺還是幸運地遇到了一位伯樂，那時，制作人李正帆成了她第一張專輯的制作人，著名的《最浪漫的事》《有一個姑娘》都出自他之手。徐懷鈺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李正帆是個很有趣的制作人，性格很隨性，寫起歌來特別專注，甚至會專注到忘記截稿時間。他們二人總是直來直往，講話也是毫不避諱。某一天，李正帆把被其他歌手“退掉”的一首歌拿給徐懷鈺唱。她一開始覺得這首歌過于可愛，不太情愿，后來還是唱了。后來，她還問過李正帆：為什么把別人退掉的歌給我唱？李正帆則來了這么一句：天知道你會紅！

沒人會知道，就是這首“被退掉”的《我是女生》，成了讓徐懷鈺改變命運的關鍵因素之一。1998年，徐懷鈺的第一張專輯終于正式推出，很快，其中的《我是女生》《妙妙妙》等歌曲迅速爆紅，專輯銷量迅速達到數十萬張，進而超過百萬張，可以比肩張惠妹、李玟這樣的大牌歌手，遠遠超出了“大佬”們的想象。這種爆紅背后確實有時代機遇的加持。1995年之后，歌壇進入更加偶像化、商業化的時代，急需各種不同類型的新鮮聲音。那時，除了偶像組合以外，唱動感歌曲且年齡還是少女的知名歌手，只有人們熟知的范曉萱。而且，就在徐懷鈺推出專輯的當年，范曉萱宣布轉型，再也不唱“兒歌”。于是，徐懷鈺就在那時成了這個空白領域表現最為突出的一位歌手。

除了有這樣的天時地利，滾石根據徐懷鈺的性格為她塑造的新鮮形象，也恰好打中了聽眾們的審美點。MTV里，這個年輕女孩熱愛運動，能量十足，總是大聲表達自己的好惡。她在《我是女生》里面唱“你不要學勞勃狄尼洛，裝酷站在巷子口那里等我，你不要寫奇怪的詩給我”，在《向前沖》里面唱著“當王子被發現，我們向前沖吧”。這種率真勇敢的表達，在如今看來，都是一種全新的女性姿態。不過，紅火背后也藏著隱憂。很快，幾家國際唱片公司也開始推出了能歌善舞的蔡依林、蕭亞軒等歌手，競爭變得異常激烈。滾石也開始加大投資，將徐懷鈺的專輯拿到韓國制作，試圖讓她更國際化。徐懷鈺也在不停努力。她加入滾石的子公司魔巖，在陳珊妮等制作人的幫助下變換音樂類型，試圖闖出新的天地。

就在這個事業轉型的關鍵時刻，命運給了她一記致命打擊。2001年，徐懷鈺突然遭遇了爺爺指責她“棄養”的新聞，流言四起，她不得不身心疲憊地在公眾面前發聲，解釋真實的情況。后來風波終于平息，但徐懷鈺經過了一番心理沖擊后，突然對唱歌失去了興趣，并立刻決定去影視圈發展。本來，她在演戲方面也有受歡迎的代表作，可以按部就班地發展，但接下來的幾年，她又多次遭遇合約糾紛，導致工作計劃中斷。幾次挫折之后，她的曝光變得少之又少，就這樣錯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機會，只在綜藝和商業演出中偶爾露面。

就在徐懷鈺遭遇挫折的日子里，網絡下載音樂的時代也已經來臨，實體唱片業的銷量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很多歌手都失去了過往幾十萬、上百萬的唱片銷量。但徐懷鈺甚至沒有經歷這一段，就在曲折中暫停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也沒有什么機會向新時期轉型。時過境遷，人們無法去追溯其中的是是非非。這些事之所以會發生，或許真的如徐懷鈺自己所言，原因“只有天知道”。

平靜生活和治愈

這些年來，無論是面對外界的苛責還是歌迷的關愛、懷念，徐懷鈺已經學會了保持平靜，或是干脆沉默。她也曾用很多其他方法保護自己的心理狀態，比如求助心理咨詢，比如和一些不適合相處的親人保持距離。這種無可奈何的自我封閉，或許也是后來張震岳所說的，她的歌詞“不夠直白”的原因。而讓人驚喜的是，她似乎正在慢慢打開自己封閉的內心，變得更勇于表達。在那首修改過歌詞的《光致蛻變》里，她唱著：“有形無形地施加暴力，身處充滿羞辱的言語，遍體鱗傷我還是相信，我相信你愛我，我相信我愛你，自我催眠而已。”

如今，重回老東家，重回大眾的視野，工作狀態穩定的徐懷鈺，已經找回了平靜、溫馨的日常生活。工作之余，她有很多能夠治愈自己的小愛好。打開徐懷鈺的微博，封面上，她和家中兩只小狗的合照十分搶眼。這兩只狗一只叫“Kiki”，一只叫“Lala”，體形很小，她也常常把它們帶在身邊。“它們在家會看電視，看到感興趣的廣告立刻就會注意，還會一起‘罵人’。女生（Lala）喜歡黏著人而不是狗，而且，長得不帥的狗不能和她一起拍照。”說起她的“兒子”和“女兒”，徐懷鈺開始滔滔不絕，用她特有的語言描繪著兩個“孩子”如何在睡前打打鬧鬧。確實，家中有了這些動靜，她也很少能夠感覺到寂寞。

她對很多可愛的東西都沒有抵抗力。歌迷們都知道徐懷鈺喜歡收集米奇玩偶，喜歡毛茸茸的小狗史努比和它身邊的小鳥“胡士托”。今年年初，她還追蹤了最新流行的卡通人物“吉伊卡哇”，為了與現場展出的巨大玩偶拍照，她和表弟一起費了一番心思，設計了很久，才拍到合適的照片。她也喜歡逛環球影城和迪士尼，偶爾也在里面買一些“沒什么用”的小東西，發泄情緒。她還和很多人一樣，喜歡看沖突極大的網絡短劇。“我不是死了嗎？為什么我又活了？又重生了？”她繪聲繪色地學著那種戲劇化的表達，逗得身邊人笑個不停。

看得出，她擅長給自己尋找樂趣，不會讓自己有機會傷春悲秋。她的生活充斥著演出、宣傳和不停歇的訓練，還有工作人員、親友和寵物的陪伴，安排得滿滿當當。“所以，我就沒有約會這件事。不過我發現這樣也挺好的，還是工作好，單純一點。”她這樣主動調侃自己的單身生活，口氣平常到甚至不像一位女明星。看得出，歲月沒有帶給她太大的改變，依舊讓她保留著簡單質樸、快人快語的那一面。不過她覺得，在工作中自己還是成熟了不少。“還有，”她俏皮地補充，“年紀大了一點，荷爾蒙（激素）就‘辛苦’一點了，有時候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胖了。掉脂肪可沒有那么容易。”

歲月從她身上奪走的，如今也通過時間回饋給了她。她有了演唱會，有了新專輯，寫了屬于自己的新歌，也有了陪伴她的人和事物，日子真的在慢慢變好。在新專輯里，音樂人張簡君偉給她寫了一首上口的歌曲《小事情》，她云淡風輕地唱著：“請別為我擔心，請別為我著急，我很知足這種距離。”這句話，是她對關心她的人最好的回應，仿佛在訴說，經歷過高峰和低谷的她，已經學會平靜地看待一切。

發于2025.4.14總第1183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徐懷鈺：重新把握人生

記者：仇廣宇（qiuguangyu@chinanews.com.cn)

編輯：楊時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