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細雨如絲,將青石板路浸潤得泛著微光。柳明德撐著一把油紙傘,踏著夜色匆匆穿過小巷。他懷中揣著一張字跡娟秀的紙條,上面寫著一首情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落款處畫著一朵小小的梅花。
這是柳明德第三次收到這樣的紙條了。前兩次他都因顧慮禮法而未曾赴約,可今夜,那字里行間的哀愁與期盼,終于擊潰了他的理智。
"會是誰呢?"柳明德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他自幼喪母,父親柳老爺是當地有名的綢緞商,對他管教甚嚴。十八年來,除了家中丫鬟,他幾乎不曾與女子有過接觸。
紙條上約定的地點是城西的"醉仙樓",一處頗有名氣的客棧。柳明德來到客棧后門,輕輕叩了三下。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只白皙的手伸出來,遞給他一條黑色紗巾。
"蒙上眼睛。"一個輕柔的女聲從門內傳來。
柳明德遲疑片刻,還是照做了。他感到有人牽起他的手,引領他穿過曲折的走廊,最終進入一個房間。房門關上后,紗巾被取下,映入眼簾的是一間雅致的客房,窗前站著一位身著淡紫色羅裙的女子,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至腰際。
"姑娘..."柳明德喉頭發緊,聲音有些顫抖。
女子緩緩轉身,臉上卻蒙著一層輕紗,只露出一雙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睛。"柳公子終于來了。"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哀怨,"前兩次為何失約?"
柳明德拱手行禮:"小生...小生不敢唐突佳人。不知姑娘尊姓大名,為何..."
"我姓林。"女子打斷他,"名字暫且不便相告。今夜邀公子前來,只為傾訴衷腸。"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公子請坐,喝杯茶暖暖身子。"
柳明德坐下,卻不敢碰那茶杯:"林姑娘,你我素不相識,此舉恐怕不妥..."
"素不相識?"林姑娘輕笑一聲,"柳公子可記得三年前在城隍廟施舍的那個乞兒?"
柳明德一愣。三年前他確實在城隍廟遇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不僅給了銀錢,還將自己的斗篷相贈。可那乞兒分明是個男孩...
"那是我弟弟。"林姑娘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當時我躲在暗處,見公子心地善良,便..."她聲音漸低,"便念念不忘。"
柳明???心跳加速,臉頰發燙。他從未想過自己一個無心之舉,竟會引來這般情緣。
林姑娘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他:"這是我祖傳之物,今日贈與公子,以表心意。"
柳明德接過玉佩,只見上面雕刻著精美的梅花圖案,觸手溫潤,顯是上等美玉。"這太貴重了,小生不能收..."
"公子若嫌棄,便丟了吧。"林姑娘轉身望向窗外,聲音帶著哽咽,"我知自己配不上公子,只是..."
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嘈雜聲。林姑娘身子一顫:"不好!有人來了!公子快走!"
"怎么了?"柳明德一頭霧水。
"沒時間解釋了!"林姑娘急得直跺腳,"后門有人把守,公子只能從窗戶走!"她推開窗戶,下面是一條小巷。
柳明德還想說什么,林姑娘卻已將一個香囊塞入他手中:"三日后午時,城南老槐樹下見。"說罷,不由分說將他推向窗口。
柳明德稀里糊涂地翻出窗戶,剛落地,就聽見樓上房門被撞開的聲音。他躲在暗處,看見幾個彪形大漢沖進房間,又很快出來,四下搜尋。他不敢久留,匆匆離去。
回到家中,柳明德輾轉難眠。林姑娘的神秘舉止,突如其來的追兵,還有那塊精美的玉佩...一切都透著蹊蹺。他將玉佩和香囊藏在枕下,決定三日后赴約問個明白。
誰知次日一早,家中便出了大事。
"少爺!少爺!"小廝阿福慌慌張張地闖進書房,"老爺叫您立刻去正堂!"
柳明德匆匆趕到正堂,只見父親柳老爺滿面紅光地坐在主位,身旁站著一位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待那女子轉過身來,柳明德如遭雷擊——
雖然沒了面紗,但那眉眼,那身姿,分明就是昨夜的林姑娘!
"明德,快來拜見你繼母。"柳老爺笑呵呵地說,"這是林家的小姐林小婉,為父今日剛迎娶過門。"
柳明德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林小婉——不,現在該稱她為柳夫人了——卻神色自若,微微福身:"明德不必多禮。"
她的眼神平靜如水,仿佛昨夜之事從未發生。柳明德腦中一片混亂,只能機械地行禮。他注意到父親腰間佩戴的,正是昨夜林小婉給他的那塊梅花玉佩。
"老爺和夫人真是天作之合。"管家在一旁奉承,"這玉佩也配極了。"
柳老爺哈哈大笑:"這是夫人給我的定情信物,說是她家祖傳之寶。"
柳明德如墜冰窟。他借口頭暈告退,回到房中,從枕下取出那個香囊。打開一看,里面是一縷青絲和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明德痛苦地抱住頭。昨夜還與他私定終身的女子,今日竟成了他的繼母?而她送給父親的"定情信物",明明昨夜才贈予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對柳明德而言簡直是煎熬。林小婉在父親面前溫柔賢淑,對他則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可每當兩人獨處——比如在走廊偶遇時——她的眼神就會變得復雜難明,欲言又止。
一個月后的傍晚,柳明德在花園借酒消愁,醉倒在石凳上。朦朧中,他感到有人為他披上外衣。睜眼一看,竟是林小婉。
"夫人..."他掙扎著坐起,卻被她按住肩膀。
"別動。"林小婉聲音輕柔,"你喝太多了。"
柳明德苦笑:"不喝多,如何面對這荒唐的現實?"
林小婉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想知道真相嗎?"
柳明德酒醒了大半:"什么真相?"
"今晚子時,老地方見。"林小婉說完,匆匆離去,留下柳明德一人呆坐。
子夜時分,柳明德悄悄來到醉仙樓。還是那個房間,林小婉已在等候。這次她沒有蒙面,燭光下,她的臉龐美得驚心,卻也憔悴不堪。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林小婉直截了當,"我利用了你的善良。"
柳明德握緊拳頭:"為什么?"
"為了復仇。"林小婉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二十年前,你父親柳青山負了我母親。"
原來,林小婉的母親林梅曾是蘇州有名的繡娘,與當時還是小商販的柳青山相愛。柳青山許諾功成名就后娶她,卻在他生意有成后另娶了富家女——也就是柳明德的生母。林梅當時已懷有身孕,羞憤之下遠走他鄉,獨自撫養林小婉長大,去年郁郁而終。
"母親臨終前將這塊玉佩交給我,說是當年柳青山給她的定情信物。"林小婉冷笑,"我要讓他也嘗嘗被至愛之人背叛的滋味。"
柳明德震驚不已:"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又嫁給我父親..."
"不錯。"林小婉坦然道,"我要讓他知道,他現在的妻子曾與他兒子有染。這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柳明德渾身發抖:"你...你怎能如此狠毒?"
"狠毒?"林小婉眼中含淚,"他拋棄懷孕的母親時,可曾想過狠毒?母親含恨而終時,他可曾有過一絲愧疚?"
柳明德無言以對。父親在他心中一直是正直嚴厲的形象,他無法將這樣的父親與林小婉口中的負心漢聯系起來。
"我不信。"他最終說道,"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林小婉冷笑:"那你解釋一下,為何我的玉佩會在他身上?"
柳明德無法解釋。那玉佩確實是林家之物,父親也親口說是林小婉所贈...
"還有一事你不知道。"林小婉繼續道,"你母親并非病逝,而是得知柳青山早年風流事后,郁郁而終。"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柳明德記得母親去世前確實常常以淚洗面,父親則總是避而不見...
"夠了!"柳明德猛地站起,"我要親自問父親!"
"你問他也不會承認。"林小婉拉住他的手,語氣突然軟化,"明德,我本不想牽連你...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
她的手溫暖柔軟,柳明德本該甩開,卻鬼使神差地握緊了。"你什么?"
林小婉抬頭看他,眼中淚光閃動:"我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你了。"
柳明德心跳如鼓。理智告訴他應該遠離這個心懷叵測的女子,可感情卻讓他無法挪動腳步。
"我們...這是亂倫..."他艱難地說。
"我與你父親尚未圓房。"林小婉低聲道,"我借口守孝,他尊重我的意愿。"
柳明德不知該喜該憂。兩人相對無言,最終,林小婉松開了手:"你走吧。忘記今晚的事,就當...從未認識過我。"
柳明德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直接去了父親的書房。柳老爺正在查看賬本,見兒子深夜來訪,有些詫異。
"明德,有事?"
柳明德直視父親的眼睛:"爹,您認識一個叫林梅的女子嗎?"
柳老爺手中的賬本"啪"地掉在地上,臉色瞬間蒼白。"你...你怎么知道這個名字?"
柳明德心中一沉。父親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是林小婉的母親。"柳明德艱難地說,"她說您...曾經..."
柳老爺長嘆一聲,頹然坐下:"她果然是為了報復而來。"
在柳明德的追問下,柳老爺終于道出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他確實與林梅相戀,也確實在發跡后另娶他人。但不是因為貪圖富貴,而是被迫無奈。
"當時馬員外——就是你母親的父親——以生意相要挾,若我不娶他女兒,就讓我在蘇州無法立足。"柳老爺痛苦地說,"我本想先虛與委蛇,等站穩腳跟再接梅兒過門,誰知她性子剛烈,一走了之..."
"那玉佩呢?"柳明德問。
"那確實是我送給梅兒的定情信物。"柳老爺承認,"但我不知她有了身孕...直到小婉出現,我才知道有個女兒..."
柳明德震驚:"您知道小婉是您女兒?"
"她長得太像梅兒了。"柳老爺苦笑,"她一出現我就認出來了。我娶她,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錯,給她一個名分和家業..."
"可她以為您不知道!"柳明德急道,"她是來報復您的!"
柳老爺搖頭:"我欠她們母女的,若報復能讓她心里好受些,我甘之如飴。"
柳明德這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可想到自己與林小婉的感情,又陷入更深的痛苦。
"爹...我和小婉..."
柳老爺猛地抬頭:"你們?"
柳明德跪了下來:"兒子不孝,已對小婉生情..."
柳老爺沉默良久,最終嘆道:"孽緣啊...她可知你們是兄妹?"
柳明德搖頭:"我還沒告訴她..."
"罷了。"柳老爺疲憊地揮手,"明日我會向她坦白一切。你們都還年輕,不該被上一代的恩怨所累。"
次日清晨,柳明德被一陣嘈雜聲驚醒。阿福慌慌張張地跑來:"少爺不好了!夫人留書出走了!"
柳明德沖到父親房中,只見柳老爺手持一封信,老淚縱橫。信上林小婉寫道,她已從下人口中得知柳老爺早知她的身份,卻仍娶她為妻,這比報復更令她心碎。她決定離開,永遠不再回來。
"我去追她!"柳明德轉身就要走。
柳老爺拉住他:"讓她走吧...這對大家都好。"
"不!"柳明德掙脫父親的手,"我愛她!不管她是誰的女兒,我都要找到她!"
柳老爺震驚地看著兒子,仿佛第一次認識他。最終,他點了點頭:"去吧。若找到她...告訴她,我祝福你們。"
柳明德尋遍了城中各處,卻不見林小婉蹤影。就在他絕望之際,突然想起那個香囊。拆開細細檢查,在內襯里發現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蘇州城西梅花巷。
柳明德立刻啟程前往蘇州。經過三天奔波,終于找到了梅花巷中的一間小院。敲門無人應答,他翻墻而入,只見院內雜草叢生,顯然久無人居。
正失望間,忽聽屋內傳來一聲輕響。柳明德沖進去,只見林小婉正收拾行囊,似乎準備再次遠行。
"小婉!"他沖上前一把抱住她。
林小婉先是一驚,繼而掙扎起來:"放開我!我們是兄妹..."
"不是!"柳明德急切地解釋,"我問過父親了,你不是他女兒!"
林小婉愣住了:"什么?"
原來,柳老爺當年確實與林梅相戀,但兩人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肌膚之親。林梅離開后發現懷孕,是因為被馬員外玷污——這正是馬員外逼迫柳老爺娶他女兒的手段。
"父親一直以為你是馬員外的女兒,娶你是為了保護你。"柳明德緊握林小婉的手,"他怕馬家知道你的存在后會對你不利..."
林小婉如遭雷擊,癱坐在地:"所以...我這些年的恨...都是錯的?"
柳明德將她摟入懷中:"不是你的錯。是命運弄人。"
林小婉痛哭失聲。待情緒平復后,她告訴柳明德,她本打算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現在你可以回家了。"柳明德輕聲道,"父親和我都在等你。"
林小婉抬頭看他:"那你我..."
柳明德微笑:"父親已經祝福我們了。"
三個月后,柳家辦了一場低調的婚禮。柳老爺當眾宣布與林小婉"和離",并收她為義女。同日,柳明德與林小婉正式定親,只待來年柳明德鄉試后完婚。
婚禮上,柳老爺將那塊梅花玉佩鄭重地交給林小婉:"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現在物歸原主。"
林小婉含淚接過,轉手遞給柳明德:"現在,它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
柳明德緊緊握住她的手,在滿堂賓客的祝福聲中,許下了一生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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