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二月的風(fēng)還帶著幾分寒意,村頭的柳樹卻已抽出嫩綠的新芽。周家大院里張燈結(jié)彩,紅綢高掛,今日正是周家獨子周明遠(yuǎn)迎娶鄰村蘇秀才家閨女蘇婉寧的大喜日子。
"新娘子到——"隨著喜娘一聲高喊,八人抬的大紅花轎穩(wěn)穩(wěn)落在周家大門前。轎簾一掀,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在伴娘的攙扶下緩步而出。圍觀的村民紛紛踮起腳尖,都想一睹這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才女風(fēng)采。
"聽說這蘇家小姐不僅相貌出眾,還精通詩書,繡活更是了得。"
"可不是,去年她繡的那幅'百鳥朝鳳'在縣里展出,連知府大人都贊不絕口呢!"
"周家少爺也是個讀書人,這門親事可真是天作之合。"
眾人議論聲中,新娘已邁過火盆,來到喜堂前。可奇怪的是,本該在此等候的新郎卻遲遲不見蹤影。周老爺急得額頭冒汗,不住地朝門外張望。喜樂聲漸漸低了下來,賓客們面面相覷,喜堂內(nèi)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來了來了!"管家周福氣喘吁吁地從后院跑來,"少爺他...他..."
話音未落,一個頭戴柳條編織的奇異帽子、身著大紅喜服的男子大步走入喜堂。那帽子編得粗糙,嫩綠的柳葉還掛著晨露,在滿堂紅綢中顯得格外扎眼。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這...這是鬧哪出?"周老爺驚得手中的茶盞都摔在了地上。
新娘蘇婉寧聽到騷動,忍不住掀起蓋頭一角。這一看不要緊,她先是一愣,繼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笑著笑著,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她慌忙放下蓋頭,肩膀卻止不住地顫抖。
"婉寧,你這是..."陪嫁過來的蘇夫人見狀,擔(dān)憂地握住女兒的手。
喜堂內(nèi),戴著柳葉帽的新郎已走到堂前。他身形挺拔,雖看不清面容,但舉止從容不迫,與那滑稽的裝扮形成鮮明對比。
"明遠(yuǎn),你這是做什么?"周老爺壓低聲音呵斥,"大喜的日子,成何體統(tǒng)!"
"父親恕罪。"新郎深施一禮,聲音清朗,"孩兒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能讓你在成親這天..."周老爺話未說完,新娘蘇婉寧突然一把扯下蓋頭,紅著眼眶走到新郎面前。
"李青山!"她一字一頓地喊出這個名字,"怎么會是你?"
滿堂賓客嘩然。周老爺臉色驟變:"青山?怎么是你?明遠(yuǎn)呢?"
戴著柳葉帽的男子緩緩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他眉如劍鋒,眼若寒星,正是周家養(yǎng)子李青山。與文質(zhì)彬彬的周明遠(yuǎn)不同,李青山自幼習(xí)武,是村里出了名的獵戶。
"回老爺,明遠(yuǎn)他..."李青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目光復(fù)雜地看向蘇婉寧,"蘇小姐,此事說來話長。"
蘇婉寧咬住下唇,眼中淚光閃動:"我不管什么緣由,今日是我與周明遠(yuǎn)的大喜之日,你為何要這般戲弄于我?"她轉(zhuǎn)向周老爺,聲音哽咽,"周伯父,這門親事若是有變,也該提前告知,何必如此羞辱我們蘇家?"
"婉寧,你聽我解釋..."李青山上前一步。
"住口!"蘇婉寧猛地后退,"你我雖有幼時情誼,但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原諒!"說罷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等!"李青山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明遠(yuǎn)他...他為了救落水的孩童,至今下落不明!"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震得滿堂寂靜。蘇婉寧僵在原地,緩緩轉(zhuǎn)身:"你說什么?"
李青山眼中浮現(xiàn)痛色:"昨日傍晚,明遠(yuǎn)在河邊發(fā)現(xiàn)兩個玩耍的孩子落水,他跳下去救人...孩子們得救了,可他卻被急流卷走。我們找了一整夜,至今...至今沒有消息。"
蘇婉寧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被母親及時扶住。
"那...那你為何要假扮新郎?"她聲音顫抖。
李青山深吸一口氣:"周家與蘇家的親事早已傳遍十里八鄉(xiāng),今日賓客盈門。若突然取消婚禮,不僅兩家顏面盡失,明遠(yuǎn)失蹤的消息也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我想著...先完成儀式,爭取時間繼續(xù)尋找..."
"胡鬧!"周老爺氣得渾身發(fā)抖,"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你...你..."
"父親!"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喊。眾人回頭,只見一個渾身濕透、面色蒼白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沖了進(jìn)來,正是失蹤的周明遠(yuǎn)。
"明遠(yuǎn)!"周老爺老淚縱橫,踉蹌著迎上去。
李青山又驚又喜:"你沒事!我們找了你一整夜..."
周明遠(yuǎn)卻避開父親和李青山,徑直走到蘇婉寧面前。他渾身滴水,臉色卻異常平靜:"婉寧,對不起。"
蘇婉寧怔怔地看著他,眼淚無聲滑落:"你...你沒事就好..."
"不,我有事。"周明遠(yuǎn)苦笑一聲,"我本不該回來。若不是聽說青山要代我成親,我可能...可能就此遠(yuǎn)走他鄉(xiāng)了。"
喜堂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什么意思?"蘇婉寧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周明遠(yuǎn)看向李青山,眼中滿是復(fù)雜:"我與青山雖為異姓,卻情同手足。這些年來,我一直知道他對你的心意..."
"明遠(yuǎn)!"李青山厲聲打斷,"休得胡言!"
"事到如今,何必再隱瞞?"周明遠(yuǎn)嘆息,"這門親事本就是我父母與蘇伯父伯母的意思。我敬重婉寧的才學(xué),卻...卻始終無法生出男女之情。"
蘇婉寧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兩步。她看向李青山,后者卻別過臉去,耳根通紅。
"昨日落水后,我被沖到下游,被漁夫所救。"周明遠(yuǎn)繼續(xù)道,"昏迷中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能為了孝順而耽誤婉寧的終身。正打算就此離開,卻聽說青山要代我成親..."
"所以你就趕回來了?"蘇婉寧聲音顫抖,"為了...拒絕這門親事?"
周明遠(yuǎn)深深鞠躬:"是我辜負(fù)了你。但青山他..."
"夠了!"蘇婉寧突然提高聲音,"你們周家把我蘇婉寧當(dāng)什么了?任人擺布的玩偶嗎?"她一把扯下鳳冠,烏黑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要離去。李青山卻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她:"婉寧,我知道今日之事對你傷害極深。但請給我...給我們一個解釋的機(jī)會。"
蘇婉寧冷笑:"解釋什么?解釋你們兄弟二人如何合謀戲弄于我?還是解釋你們周家如何視婚姻如兒戲?"
"不是這樣的!"周明遠(yuǎn)急道,"是我一個人的錯。青山他...他完全是為了周家考慮..."
"閉嘴!"李青山突然暴喝一聲,嚇得周明遠(yuǎn)一哆嗦。他轉(zhuǎn)向蘇婉寧,眼神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婉寧,我只問你一句——若今日站在這里的是我李青山,而非周明遠(yuǎn),你可愿意嫁給我?"
滿堂嘩然。蘇婉寧瞪大眼睛,一時語塞。
"荒唐!"周老爺拍案而起,"青山,你雖是養(yǎng)子,但也算半個周家人,怎能如此不知禮數(shù)!"
李青山卻充耳不聞,只是固執(zhí)地看著蘇婉寧:"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蘇家小姐。但自十二歲那年,你在溪邊救起受傷的小鹿時,我就..."
"你記得?"蘇婉寧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那只小鹿..."
"我記得。"李青山聲音低沉,"記得你為它包扎時溫柔的樣子,記得你說'萬物有靈,皆應(yīng)善待'時的神情。從那時起,我就..."
蘇婉寧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她輕聲道:"所以你今日戴柳葉帽,是因為..."
"我們初見時,你曾說我像棵倔強(qiáng)的小柳樹。"李青山苦笑,"我想著,若注定要出丑,不如出得徹底些..."
周明遠(yuǎn)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一個李青山!我竟不知你如此癡情!"他轉(zhuǎn)向父親,"爹,這門親事本就不該有。您和娘喜歡婉寧,我也敬重她,但這并非男女之情。而青山他..."
"住口!"周老爺臉色鐵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們兒戲!"
一直沉默的蘇秀才突然開口:"周兄,事已至此,不如聽聽孩子們的想法?"
蘇婉寧看看李青山,又看看周明遠(yuǎn),最后望向自己的父母,輕聲道:"爹,娘,女兒...女兒想自己做一回主。"
蘇秀才與夫人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蘇婉寧深吸一口氣,走到李青山面前:"你方才問我,若今日是你,我可愿意嫁你?"
李青山緊張得喉結(jié)滾動,點了點頭。
"我的答案是..."蘇婉寧突然伸手摘下一片他柳葉帽上的嫩葉,"除非你能解釋,為何要用這頂可笑的帽子毀了我的婚禮。"
李青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你掀開蓋頭看我一眼。"
蘇婉寧先是一愣,繼而忍俊不禁:"好一個狡猾的獵戶!"她轉(zhuǎn)向眾人,聲音清亮,"諸位鄉(xiāng)親,今日這場鬧劇,讓各位見笑了。婚事暫且作罷,他日若有好消息,再請各位喝喜酒。"
說罷,她拉起李青山的手,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喜堂。身后,周明遠(yuǎn)露出釋然的笑容,而周老爺則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這成何體統(tǒng)..."
三個月后,柳溪村再次張燈結(jié)彩。這次是李青山正式迎娶蘇婉寧。婚禮上,新郎官依舊戴著一頂柳葉編織的帽子,只是這次做工精致了許多,嫩綠的柳葉間還點綴著幾朵野花。
當(dāng)司儀高喊"夫妻對拜"時,李青山輕聲道:"這次可還滿意?"
蘇婉寧抿嘴一笑:"勉強(qiáng)過關(guān)。不過..."她壓低聲音,"比起上次,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你——敢作敢當(dāng)?shù)睦钋嗌剑俏笕闹芗茵B(yǎng)子。"
李青山眼中閃著光:"那今后,我就只做你的李青山。"
禮成后,周明遠(yuǎn)端著酒杯走過來,笑道:"我這媒人做得如何?"
蘇婉寧佯怒:"還好意思說!差點害我成了笑柄。"
"可結(jié)果不是很好嗎?"周明遠(yuǎn)眨眨眼,"而且..."他壓低聲音,"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原來,周明遠(yuǎn)早已與縣里一位開書坊的女子互生情愫,只是礙于父母之命不敢表露。經(jīng)過這場風(fēng)波,周家父母也想通了,不再干涉兒子的婚事。
夕陽西下,喜宴漸散。李青山與蘇婉寧站在村口的柳樹下,看著波光粼粼的溪水。
"其實那天,"蘇婉寧突然說,"我第一眼就認(rèn)出是你。"
李青山驚訝:"那你還..."
"我生氣是因為你居然用這種方式。"她輕哼一聲,"不過..."她靠在他肩上,"也正因為如此,我才知道你的心意。"
李青山握住她的手:"那頂柳葉帽,我珍藏起來了。"
"留著做什么?"
"等我們的孩子長大了,告訴他,他爹是如何用一頂綠帽子娶到他娘的。"
蘇婉寧笑著捶他:"沒正經(jīng)!"
微風(fēng)拂過,柳枝輕搖,溪水潺潺。遠(yuǎn)處,周明遠(yuǎn)挽著一位清秀女子的手,正向他們揮手告別。李青山與蘇婉寧相視一笑,十指緊扣。
這世間情緣,有時看似陰差陽錯,實則早有安排。就像那頂柳葉帽,初看滑稽可笑,細(xì)想?yún)s是最真摯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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