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公眾號:看天下實驗室 (ID: vistaedulab)
文丨李彤 編丨KK
楊昊明曾經常打架,在班級噴催淚瓦斯,是老師、家長眼中的“差生”“問題學生”。初一那年,把老家云南省昆明市石林縣里僅有的3所初中讀了個遍后,他決定不再上學。
很多人以為這個輟學少年此后將一塌糊涂。楊昊明曾經也這樣認為。
不過此刻,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24歲的他神情溫和,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在“第三屆校園心理安全論壇”上,他正以丑小鴨中學心理教師的身份與臺下1800余名教師、家長分享自己的經歷。
丑小鴨中學,是楊昊明所要講述的故事的起點。
這所2011年創建的學校位于昆明市宜良縣,每年都會吸引數千名家長、老師前來探訪。自創辦以來,學校接納了近3000名所謂的“差生”、別人眼中的“問題學生”。這些學生因為各種原因對學校與自我失去信心。
有人曾經在班級里名列前茅,卻突然拒絕上學,在家里砸家具;有人整日與父母爭吵,傷害自己。這些學生來到這里后卻發生了神奇的“化學反應”。
臺上,與楊昊明一起發言的幾名學生,最小的剛剛初一,最大的也才高一,他們談吐清晰,毫不怯場。砸家具的男孩成了學校法務部的部長,在不久前成功安撫了校內最難搞的“火藥包”學生;還有兩位同樣厭學的學生提到:“我本來很喜歡學習,但學校太重視成績了,我變得很焦慮。”“我不是來到丑小鴨之后開始決定好好學習,我從來都想好好學習。”
丑小鴨中學樓梯角。(受訪者 供圖)
重回丑小鴨
大學畢業后的一年里,我創過業、打過工,成功過,也經歷過負債累累,折騰得很疲憊。一次在家整理書籍時,我偶然間又翻到了那本《丑小鴨校長與白天鵝孩子》,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參與寫書,我和8名同學在書中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突然很想回到這里,于是便聯系了丑小鴨中學的校長詹大年(我們都喜歡叫他詹校),向他表達了我想回來當老師的想法。
詹校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的提議,他聽說我輔修過心理學,建議我擔任心理老師,他告訴我,“每一個丑小鴨中學畢業的孩子都是最好的心理老師,我應該用過往的經歷去幫助更多孩子”。
再次回到這里,我看到了剛入學時的自己。
工作后,楊昊明與學生在一起談心。(受訪者 供圖)
在家休學了半年后,我爸叫我陪他去宜良縣看望一個朋友,從車上睡醒后,我已經被帶到了丑小鴨中學。我很害怕,想逃出去,但學校大門鎖上了,只能無奈地留下。
剛來時,我還是經常打架,但這里的老師不會再把這視為品性惡劣的問題,而只是同學間的矛盾。我曾和班級的一個同學發生了沖突。對于自己再次打架的行為,我其實也很沮喪。當天回到宿舍,我蒙在被子里偷偷哭了,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生活老師飛哥卻察覺到了,安慰了我很久。
校園里所有的規章制度都由大家共同制定,學生自主管理。后來,學校又慢慢成立了法務部,由學生法庭開庭調解彼此之間的矛盾。
就這樣,我也逐漸學會了遵守規則。一年后,我不再用打架這種方式解決問題。
在這里,我得到了很多讓我意外的包容與關心。我做什么都會被夸獎,比如被子疊得整齊、籃球打得好等。老師甚至把我推薦到學生會做部長,為學校寫書。第一次因為疊被子被夸獎時,我非常詫異,在我原來的學校,除了剛開學有幾個人夸我長得帥,我再也沒聽過任何一句夸獎。
他們只是遇到了問題
從小到大,我都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差生。我的父母都是公務員,對我寄予了很高期望,我媽每天晚上都會坐在我身邊監督我背書、寫作業,讓我更加煩躁,成績也不好。
剛上初中時,我還不太有規則意識,經常會在班級“搞破壞”。而在老師眼里,不愛學習、不聽管教如同觸碰了天條。我被安排在班級的最后一排,其他人都有同桌,只有我一個人與同學們隔了很遠。距離我最近的是班級的垃圾桶,那個1米高的藍色大桶,在夏天時而會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因為老師對我的排擠,其他同學也不敢和我說話,甚至跟著一起討厭我、欺負我。他們搶我的飯卡到食堂買零食、飲料,宿舍同學還會往我的床上倒垃圾、倒水,甚至拆了我的床墊。當時的我并不能認識到這是校園霸凌,一次忍無可忍后,我學會了打架,我并不害怕,反而很興奮,我終于找到了保護自己的武器。
之后,我經常打架,也開始和很多社會上的朋友一起玩,還沉迷于游戲。
現在回想起來,之所以厭學,是因為我的認知出現了偏差,當時周圍的環境帶給我的都是否定,我無法感受到在學校的意義。因此后來當我把自己參與寫的書送給原來的班主任時,她沒說什么,但眼神中充滿了詫異,我猜她從沒想過,我這樣一個“頑劣”的學生,竟然也可以寫書,可以成為班干部。
許多來到丑小鴨的學生和我都有相似的遭遇。師生關系、周圍人對成績的期望看似是一些小事,卻成為壓倒我們的一根根稻草。
丑小鴨中學的孩子們畫的畫。(受訪者 供圖)
一位初二的女生因為成績不好被老師針對,老師不允許班級同學和她一起玩。在來這里之前,她休學了一年,如今,她是學生會部長之一。
事實上,我們這些被他人定義的“問題學生”,并非真正存在問題,只是在當下遇到了問題,需要有人給予幫助。
成長的跨度
剛回這里當心理老師時,我一度非常忐忑,害怕自己所接受的訓練不足以擔當起這個重任。除了日常陪伴學生的時間,我讀了幾十本書,并和有經驗的老師學習,努力把這些知識應用到與學生的實際交流中。過去我以為自己討厭書本,也不是學習的料,現在我才明白,我討厭的只是被脅迫和約束的學習。
在學弟學妹們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自己過去的影子,但很多變化也發生了。我讀書的時候,“問題學生”大多是行為問題,比如因網癮無法約束自己、打架等,面對壓力,我們并不會有太強烈的情緒。但今天的“問題學生”大多是確診了抑郁癥、雙相情感障礙等病癥,他們對壓力更為敏感,也時常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詹校一直有一個教育理念是“治愈比教育更重要”。因此除了給學生們補充能量、增加體育運動之外,我更多的工作,是花足夠長的時間陪伴他們,帶他們出去逛街,每天陪著他們散步,與他們建立關系,再一起找到問題所在。
我最長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與一個男生“建立關系”。他沉默寡言,從來不主動說話。每次見到他,我都會主動和他打招呼,問他在干什么。我也會給他帶一些小零食和糖果。在學校里,我們提倡“用放大鏡去觀察優點,用老花鏡去觀察缺點”,所以哪怕他換了一套衣服,我都會夸一下“今天的新衣服非常帥氣哦”。
一個月后,他終于主動和我交流了。我才知道,因為父母長期在外打工,他感受不到父母的關愛,過去在學校里,他的存在感也很低,因此很自卑,無法與他人相處。而隨著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他也開始打開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社牛”。
還有另外一個學生,在來這里之前,他所在的學校以高強度、高壓力著稱,長期的壓力讓他對學習產生了厭煩心理。他開始接觸游戲,有了網癮,在人際關系方面也越來越緊張。
他每天都會來找我哭訴,向我請教,比如班上同學帶了好吃的東西卻不分給他怎么辦。他不知道如何與其他人交流,一旦踏出原本的社交圈,他就會因緊張心跳加速。
我鼓勵他多嘗試與不同的人交流,可同學們卻更加討厭他。了解過后,我才明白他在分享食物時,明明渴望與他人靠近,卻會使用“老子賞給你了”類似的表述。在此前的環境中,他被要求考出好成績,卻從未習得如何與他人相處的技能。對于這些孩子,改變需要時間和耐心。大約一年后,他也成了“社牛”,有了很多朋友。
丑小鴨中學一角。(受訪者 供圖)
作為老師,我們也經常有機會和家長溝通。很多父母只是一味地向孩子灌輸思想,“如果你不讀書就沒有出息,不上學就無法生活”,卻忽視了孩子并非真的不想上學,只是缺乏興趣和氛圍。
也有的父母覺得自己很愛孩子,實際上對孩子并不了解。我們有一位畢業生,成長于一個高知家庭。他的爸爸是一個科學家,為了教育好孩子,他讀過很多教育類書籍,寫下了100萬字的筆記與分析。他設想自己的兒子在接受優質教育后順利讀名校,卻不料兒子開始拒絕上學。
為了幫助孩子,他又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花重金請來了兩個家庭治療的專家。如同“007”一般,一次與兒子平常的對話中,他右耳藏著一只耳機,專家們就在玻璃后觀察這場交談,并指導他下一句話該怎么說。專家告訴他,兒子講得很棒,你現在可以去抱一抱他,但他愣在原地心理建設了很久,最終也沒做出這個動作。
這位爸爸覺得自己已經盡最大努力關心了孩子,他說他很愛兒子,只是做不到欣賞他。可當他確認兒子正在讀初一并帶著他來到丑小鴨中學后,我們才發現實際上孩子已經在讀初三了。
回到這里的兩年里,我一直在努力成為一名更好的心理老師,治愈更多學生,也終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責任感和價值所在。從懵懂無知、愛打架、愛搗亂的少年,成長為明白什么事才是值得去做的大人,我花了整整10年。
我很想告訴那些和曾經的我一樣,正在被問題困住的孩子們,你們從來就不是“問題學生”,如果你對學習不感興趣,就去找到那個能讓自己有成就感的事情。一個人的成長,本來就需要3年、10年,甚至更漫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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