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則消息很短,但意味深長。
4月10日,阿根廷中央銀行與中國人民銀行已經達成協議,將2023年啟動的雙邊貨幣互換協議有效期延長12個月。
同時,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將于4月14日前往阿根廷,將與阿根廷總統米萊會面。
貝森特是最終緩解川普全球關稅戰的關鍵性人物,因為美債風險突然升高,導致他緊急說服川普轉向。
在這個時刻,為什么他要去阿根廷呢?
這事與中國有關。
不久前,美國國務院拉美問題特使卡羅內去阿根廷向米萊施壓。
他說:中國同阿根廷本幣互換合作是中國對阿的“勒索機制”,呼吁阿方考慮終止。美希確保阿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達成的任何協議均不會被用以“延長”上述合作,不會增強中國憑借本幣互換獲取的影響力。
而米萊呢,正處于要向IMF貸款200億美元續命的時候。
之所以美國財政部長親自出面去談,目的可能是,繼續阻止阿根廷與中國所推動的貨幣互換協議。
那么,為什么美國這么緊張?要知道阿根廷可是一個窮國。
因為,這涉及到美元世界地位的問題。今天,專門來談這個問題。
為什么會有貨幣互換?
美元是世界貨幣,這眾所周知。各國都要儲備一定的美元進行貿易。
同時,美國還有一個長臂管轄,只要你用了美元,那么,美國就可以根據國內法在全球對你進行管制,這很夸張吧。事實就是如此,甚至有法國企業用美元在非洲行賄,被美國抓去坐牢的。
當然,這些手段都是政治手段,需要時就用上。
同時,美國還掌控著金融結算系統(SWIFT)。雖然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是個國際組織,總部在比利時,理論上中立,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國影響。全球大部分跨境支付指令都通過SWIFT傳遞。美國想制裁誰,常常威脅要把它踢出SWIFT系統,這幾乎等于斷了該國與全球金融體系的聯系,威力巨大。
而在美元一統世界時,不管你是巴西賣大豆給中國,還是德國賣汽車給日本,很多時候,雙方都不是直接用雷亞爾換人民幣,或者歐元換日元,而是都先換成美元,再進行交易。美元成了國際貿易的“通用語”。
當美元坐穩了“帶頭大哥”的寶座,美國自然就享受到了很多“特權”:
比如鑄幣稅。 全世界都需要美元,美國印鈔票(現在主要是電子形式)就能從全球換回實實在在的商品和服務。這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的最高境界。
低廉的融資成本 :因為全球對美元和美國國債的需求旺盛,美國政府和企業借錢的利息相對較低。
金融影響力(甚至武器化) :可以通過控制美元的流動、利用SWIFT系統、凍結美元資產等方式,對他國施加巨大的經濟和政治壓力,也就是所謂的“金融制裁”。
比如俄羅斯的美元外匯資產就被美國凍結。
美元霸權給美國帶來了好處,但對其他國家來說,就未必那么舒服了:
首先是有匯率風險 。本國貨幣盯著美元,美國一調整利率(美聯儲加息或降息),全球資本就跟著流動,可能導致本國貨幣大幅波動,沖擊經濟穩定。更常見的是“輸入性”通脹/通縮 :美國的貨幣政策不僅影響美國,還會通過匯率和國際商品價格(很多用美元計價)傳導到其他國家。
最大的風險在于“被綁架”的風險 。美國的金融制裁大棒揮舞起來,誰都可能成為目標。持有大量美元資產、嚴重依賴美元結算體系的國家,在美國面前就顯得比較被動。尤其是當國家間的地緣政治關系緊張時,這種依賴就成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越來越多的國家,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和那些與美國關系不那么“鐵”的國家,開始琢磨:咱們能不能減少對美元的依賴?能不能找到替代方案?
貨幣互換就進入這些國家的視野。
“貨幣互換”到底是個啥?
聽名字,“互換”,感覺就像小時候跟鄰居小伙伴換零食吃?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但更正式、更復雜一點。
貨幣互換的核心操作,咱們用一個簡化的例子來說明:
假設中國和巴西要做生意。以前呢,可能是這樣:
中國公司想買巴西的鐵礦石,需要支付巴西雷亞爾。它得先用人民幣換成美元,再用美元換成雷亞爾支付給巴西公司。
巴西公司想買中國的電器,需要支付人民幣。它得先用雷亞爾換成美元,再用美元換成人民幣支付給中國公司。
你看,一來一回,美元在中間當了兩次“二道販子”,兩國公司都得承擔兩次換匯的成本和匯率風險。
有了貨幣互換協議后,可以怎么玩呢?
簽訂協議 :中國人民銀行(中國的央行)和巴西中央銀行(巴西的央行)簽訂一個“貨幣互換協議”。比如,約定一個總額度,比如說1000億人民幣/等值的雷亞爾,期限三年。同時,約定一個 固定的匯率 (比如,簽協議那一刻的即期匯率,或者雙方商定的一個匯率)。這個 固定匯率是關鍵 !
啟動互換(第一步:本金交換) :
假設一家中國公司需要向巴西支付1億雷亞爾的貨款。它可以向中國人民銀行申請,用相應的人民幣(按照協議約定的固定匯率,比如1人民幣=0.7雷亞爾,那么它需要支付約1.43億人民幣)從央行的互換額度里“借”出1億雷亞爾。
同時,或者在另一個交易里,一家巴西公司需要向中國支付7000萬人民幣。它可以向巴西中央銀行申請,用相應的雷亞爾(按照同樣的固定匯率,需要支付1億雷亞爾)從央行的互換額度里“借”出7000萬人民幣。
注意: 在央行層面,當互換啟動時,可以理解為中國央行“借”給巴西央行人民幣,巴西央行“借”給中國央行雷亞爾。雙方各自賬本上記下這筆“借貸”,基于那個 固定的初始匯率 。
貿易結算中要怎么應用呢?
中國公司拿到那1億雷亞爾后,直接支付給巴西的貿易伙伴。
巴西公司拿到那7000萬人民幣后,直接支付給中國的貿易伙伴。
看到了嗎?整個過程中,美元完全沒有出現!交易直接用本幣完成。
互換到期(第二步:本金歸還):
協議到期時(或者按照約定的還款計劃),需要把本金還回去。中國需要還給巴西央行當初“借”的雷亞爾,巴西需要還給中國央行當初“借”的人民幣。
關鍵點來了 :歸還本金時,仍然按照 最初約定的那個固定匯率 來計算!
這意味著什么? 雙方鎖定了匯率風險 !不管這三年里人民幣兌雷亞爾的市場匯率怎么上躥下跳,到期還錢的時候,還是按老規矩來。這對于做長期貿易和投資規劃的企業來說,簡直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補充說明: 實際的貨幣互換可能更復雜,比如可能涉及利息支付——雙方按照各自貨幣的市場利率向對方支付利息。但為了促進雙邊貿易的雙邊貨幣互換,很多時候會簡化操作,甚至利息安排都可能很優惠或者象征性。核心目的在于提供流動性便利和規避匯率風險,促進本幣使用。)
貨幣互換為什么會威脅美元地位?
現在我們明白了貨幣互換是怎么操作的,那它又是如何對美元的“大哥”地位構成威脅的呢?
因為繞開美元結算了。
這是最直接的影響。兩國之間通過貨幣互換進行貿易,不再需要美元作為中介。用的美元少了,美元在全球貿易結算中的份額自然就會下降。就像本來大家都去“美元超市”買東西,現在很多人開始直接去“人民幣便利店”或者“雷亞爾小賣部”了,美元超市的客流量就少了。
同時,還降低了美元需求 。企業和銀行進行國際貿易和投資,需要持有一定的外匯。如果越來越多的交易可以用本幣或者非美元貨幣完成,那么持有美元作為交易儲備的需求就會減少。需求減少,理論上就會對美元的價值產生下行壓力(盡管這是一個緩慢且復雜的過程)。
還有很多好處,比如,減少匯率風險敞口 。貨幣互換鎖定了匯率風險,使得企業更愿意使用本幣進行長期貿易。這進一步減少了因為擔心匯率波動而囤積美元避險的需求。
最重要的就是規避美國金融制裁 ,尤其對那些與美國關系緊張的國家。
如果兩國貿易完全通過本幣互換結算,資金流動在本國銀行體系內完成,理論上可以不經過SWIFT系統,也不涉及美國的銀行。這就大大降低了被美國金融制裁“卡脖子”的風險。等于是在美國的金融高速公路網之外,開辟了一些“鄉間小路”。
還可以提升本幣國際地位 。對于像中國這樣希望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國家來說,貨幣互換是一個絕佳的工具。通過與各國簽訂互換協議,鼓勵貿易伙伴使用人民幣,可以逐步增加人民幣在國際貿易和儲備中的份額,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影響力。
抱團取暖,共謀“去美元化”
現在,讓我們聚焦到金磚國家(BRICS,最初指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南非,后來擴員加入了沙特、伊朗、阿聯酋、埃及、埃塞俄比亞)。
這些國家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區域性大國或重要新興經濟體,在全球經濟和政治格局中分量越來越重,但同時,它們也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美元霸權帶來的不便和風險。因此,它們在推動“去美元化”方面有著共同的利益和意愿。
金磚國家之間,以及它們與其他國家,積極簽署了大量的雙邊貨幣互換協議。比如,中俄之間早就簽署了規模不小的本幣互換協議,并且在實際貿易中,人民幣和盧布的結算比例顯著上升,尤其是在能源貿易領域。
中國與其他金磚成員國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也簽了很多類似協議。
同時,還甩開了IMF。
金磚國家自己搞了一個“小IMF”。成員國在遇到金融困難時,可以優先向CRA求助,而不是完全依賴IMF(IMF的援助往往附帶不少西方主導的政治條件,比如阿根廷現在遇到的就是這種政治條件)。
雖然美元地位依然是牢不可破的,但是貨幣互換機制,特別是以金磚國家為代表推動的本幣互換和結算,確實是對美元霸權的一次實實在在的挑戰。
它不是“核武器”,一擊就能摧毀美元體系,但它更像是一群“螞蟻”,在不斷地、從各個角落“搬運”原本屬于美元的“食物”(交易份額和儲備需求)。
每一次成功的本幣互換交易,每一次繞開美元的結算,每一次非美元儲備的增加,都是對美元中心地位的一次微小削弱。這個過程可能是緩慢的、漸進的,但趨勢是存在的。
米萊怎么辦?
阿根廷原來是金磚國家成員,米萊上臺后退出了。
而川普對金磚國家高度警惕,認為威脅到美元地位了。要脅要搞百分之百關稅反制。
墨西哥原來準備加入金磚國家,美國直接威脅,認為后花園被入侵了,顯然,現在阿根廷也被美國政府視為后花園。
米萊就陷入兩難。
因為阿根廷缺美元用于國際結算。米萊所主張的炸掉中央銀行,也沒有執行,因此阿根廷民眾對外結算依然受央行管制。
米萊雖然有段時間與川普關系走得很近。
米萊甚至跟隨川普的個人好惡,悄悄地取消了把與澤連斯基合影和視頻全在社交媒體上刪除。
但是,在川普正式執政后,米萊上個月去美國,想見川普都沒有見到。
在川普4月2日發動全球關稅戰后,阿根廷也領到了10%的關稅,這對米萊改善阿根廷的經濟也帶來重大影響,使得阿根廷的資本市場迅速下行。
所謂阿根廷與美國達成零關稅,只是某些人編的。事實上,阿根廷要達成與美國零關稅,需要很復雜的運作,需要退出南方共同市場這個關稅聯盟,或會造成阿根廷與南美國家的關系緊張。
當然川普也不一定會和他簽。
現在米萊如果再站出來為川普講話,應該不太可能了。因為川普這種全球關稅戰的行為,作為一個奧派學者,如果再站臺,那就叫徹底的邏輯不自恰了,也不可能與過往的言行保持一致。
米萊沒有屈服于美國的壓力,應該也有對川普認知的改變了。
米萊上臺前,對中國口出惡言。上臺后,卻改口了,他說,中國很好相處,只談貿易,不談政治。并重新啟動了與中國的貨幣互換協議,這其實是在幫阿根廷政府渡過外債危機。
貨幣互換協議顯然有利于米萊緩解國內的債務危機,米萊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政治站隊,這是正確的。
或許,接下來川普為了維護美元國際霸權地位,會一個一個找上門去,用威逼利誘的手段,逼迫曾經的金磚國家和現有的金磚國家,放棄貨幣互換,只能用美元。
而這,恐怕也會是中美未來金融戰中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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