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時任Gucci創意總監Sabato De Sarno(右)與Gucci 資深員工、時任設計總監Remo Macco(左)在工作室觀看模特試裝
如果說還有什么職業像體育明星一樣,享受著高薪、聲望,但又可能頻繁更換東家、或是丟掉工作,甚至完結職業生涯,那頂奢品牌設計師必然是其中之一。
結束與Celine七年之癢的Hedi Slimane已賦閑半年
動輒上千萬美元的年薪,私人飛機穿行于各地的名利場,24小時待命的服務團隊,全球粉絲的關注與崇拜……頂奢品牌設計師在時尚行業中無疑是搖滾明星一般的存在。
不過現實情況是,這些時尚明星似乎比娛樂圈的那些「糊」得還快:據美國銀行統計,過去一年來,多達13個品牌更換了創意總監,其中就包括 Celine、Chanel、Bottega Veneta、Valentino、Tom Ford 和 Fendi。另一項研究數據顯示,2010年以前奢侈品牌設計師平均任期約5-7年,而2020年以后已縮短至3年乃至更短。
比如Sabato De Sarno,這位2年前臨危受命接下Gucci 創意總監大任的新人,上個月還在為即將到來的2025秋冬時裝大秀忙前忙后,轉頭就收到了老板們的優化通知,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跟眾多消費者混個臉熟。
Sabato De Sarno
在二三線奢侈品牌領域,設計師的「生命周期」更是縮短至近乎荒誕的地步:2023年5月,比利時品牌Ann Demeulemeester宣布上任僅5個月的創意總監Ludovic de Saint Sernin離職;去年意大利品牌Blumarine開掉了任職不滿4個月、僅發布一個系列的創意總監Walter Chiapponi,又將這個期限刷至新低——很難想象,奢侈品牌設計師正在向雇傭兵、地下拳手之類的工作看齊,成為一種「高薪但高危」的職業選擇。
最先被想到,
也最先被炒掉
「創造力是最好的奢侈品。」
一手造就了Balenciaga 繁榮神話的Demna曾在發布2024秋冬系列時,如此道出了幾乎所有奢侈品牌都需要創意總監的原因。后者可以確保所有創意輸出的統一和連貫,將概念與故事傳遞給消費者。
當一個品牌聘請到合適的創意總監時,就會對其業績產生巨大的影響。例如明星設計師 Hedi Slimane任職 Saint Laurent和 Celine期間,讓其銷售額實現了翻番。
與之相對應的,奢侈品牌也給這些設計師們開出了高額的薪水。奢侈品行業獵頭公司 Sterling International 合伙人Alice表示,Louis Vuitton等大型奢侈品牌的創意總監每年的基本工資至少可達1000萬美元,外加與業績掛鉤的獎金。
不過這種雙贏關系并不長久:根據投資咨詢公司Bernstein研究員Luca Solca的分析,奢侈品牌的股價和營業利潤,往往在設計師上任五年后達到頂峰,而后就會進入衰退期。當業績下滑時,品牌往往寄希望于更換新的設計師來推出新品,刺激消費。
Demna被開云集團視為
挽救自家「大兒子」Gucci的救命稻草
如今,全球奢侈品消費市場都陷入低迷。根據咨詢公司貝恩預計,2022年至2024年間,全球奢侈品行業的銷售額下降了20%以上,消費群體減少5000萬。背負著業績壓力的品牌方再也等不了設計師五年時間,如今雙方的合同期限通常只有三年。
而當新任設計師的表現沒有立竿見影,考慮到品牌重塑失敗的隱形損失以及股東投資人方面的壓力,品牌方還會更早地介入。就像專業運動隊的主教練一樣,創意總監常常被指責為產品市場表現不佳的「頭號罪人」,盡管或許供應鏈或營銷策略等更深層的問題可能才是罪魁禍首。正如咨詢公司貝恩的高級合伙人Claudia D'Arpizio 一針見血地指出設計師往往成為了頭號替罪羊:「明明是(品牌方)的集體責任,但創意總監卻往往是最先被炒的那個人。」
「過勞」的
的高級打工人
頻繁更換設計師的風氣之下,越來越多有才華的設計師們開始意識到,藝術總監這份工作看似光鮮亮麗,實則艱巨務必。尤其在這個一切向社交媒體看齊的時代,設計師們不光要做好每一季的創意,還要兼顧話題增長度、明星效應、爆款比例,他們的身份早已轉變成了「萬能打工人」和「名利場藝人」:曾經時裝發布半年一季,現在一年要攢出10個系列,還得像個正兒八經的明星一樣,有體面的形象,有趣的個性,擅于應付通告,保持跟社交平臺上的粉絲互動……
新任Chanel創意總監Matthieu Blazy
的一小部分工作內容
一個典型的例子,Daniel Lee在任BV期間曾獲得一致好評,單是一款云朵包就創造了大概8億歐元的銷售額,即便已經如此叫好又叫座,仍然百密一疏因「社交媒體討論度下降18%」而被光速辭退。
Daniel Lee如今又或被新東家Burberry放逐
而當這些奢侈品牌設計師盡力在模仿一個「明星」的角色時,真正的明星們已經陸續「下海」,開始跟他們搶飯碗了。2023年,Lanvin 官宣嘻哈歌手Future成為品牌首位客座創意總監,這個法國品牌曾在2015年-2020年間連續更換4位創意總監而臭名昭著,終于找到了極具話題度的心儀人選。
更廣為人知的案例則是Louis Vuitton,在Virgil Abloh 去世一年多后找來了菲董這個音樂人繼任。論粉絲,論話題,論人脈,這些真正的明星們對于設計師們來說都是降維打擊——他們無非不擅長設計衣服,而這似乎是奢侈品牌設計師們眼下最不重要的一項技能。
下崗≈
告別行業?
如今設計師與奢侈品牌的關系比起雇員與雇主,更像是談了一場遇人不淑的戀愛:對方早已在「魚塘」里選好了繼任者,接到分手通知的那一刻,只有你是真正的毫無防備、手足無措——更離譜的現實是,對方「無縫銜接」換了新歡,而你短期之內別說找個新人了,甚至只能考慮人類以外的物種。沒錯,對于現在的很多設計師來說,一旦被一個奢侈品牌「優化」,很可能就意味著從整個行業被「除名」。
這就不得不提到奢侈品行業隱秘而嚴格的競業限制(Non-Compete Clause)。由于品牌要保護自己的核心創意與商業機密,在科技、金融等很多行業都有著競業限制的規定,而奢侈品行業在這方面尤為嚴苛,設計師們將受到最長3年的限制,不得在期限內加入競品集團/品牌以及創立同類品牌,否則將面臨高達年薪2-5倍的巨額賠償,以及相當棘手的法律訴訟。
2011年John Galliano因涉及種族歧視言論
被Dior開除后3年才在Maison Margiela就任
對于John Galliano、Hedi Slimane、Daniel Lee這些大名鼎鼎的明星設計師們來說,競業限制大可以看作是一段休息,期限結束之時自然會有眾多品牌爭相投來橄欖枝。但對于更多的設計師們來說,他們沒有巨大的名氣,也沒有足夠多的忠實粉絲群體,本集團待不下去,去其他集團又交不起罰款,幾年競業限制期限過后,時尚周期早已輪轉,這樣的情況無疑等同于職業生涯的終結。
從這種角度來看,成為奢侈品牌設計師還真是踏上人生巔峰,畢竟只有從巔峰一腳滑下,才會面臨萬丈深淵。當這些曾經頂著光環的金領打工人早早下崗,下半場該如何「靈活就業」也是個難題。
靈活就業的
機會不多了
奢侈品牌的設計師們絕大多數都是專業科班出身,又有著豐富的時裝設計經驗,既然在奢侈品行業混不下去,那么開設自己的個人品牌賣貨賺錢,似乎就是擺在眼前的「靈活就業」最優解。但由于奢侈品牌設計師的工作繁多,即便本身已有個人品牌也壓根無暇顧及;再加上上面所說的競業限制存在,真要想讓個人品牌重新落地也得是幾年以后的事。
2022年11月Raf Simons關閉
個人品牌出任Prada創意總監
有人等得起,比如2023年發布個人品牌首個系列的Celine 前創意總監Phoebe Philo,距離她上次出現在公眾視野已長達6年之久;也有人等不起,Alber Elbaz 2015年從Lanvin 負氣而走,等了5年才從歷峰集團手里拿到錢開始籌備個人品牌,結果還沒等來第一場秀就趕上了疫情時代,自己先撒手人寰了。
2021年4月Alber Elbaz不幸離世,享年59歲
更何況,給別人打工和自己當老板完全是兩碼事,即便是同時掌管Chanel 和Fendi 的老佛爺,自己的同名品牌照樣做得一塌糊涂,這些設計師們習慣了與大集團專業的供應鏈、營銷公關、零售運營團隊配合,輪到自己事無巨細地操勞這些瑣事可就相去甚遠了。
Celine前設計師Phoebe Philo個人品牌上線后
因定價策略和糟糕的用戶體驗被廣為詬病
超一線的明星設計師們,即便離開奢侈品行業和時裝設計的老本行,跨界也能混得風生水起。比如剛剛離任Dior 和Fendi 的Kim Jones,轉手就接下了某國產新能源汽車品牌的合作項目;把個人品牌打包套現的Tom Ford如今已經無需再為銷量發愁,當一名專職的電影導演也能站著把錢掙了。
Tom Ford以28億美元的價格將個人品牌
打包賣給雅詩蘭黛集團后投身至電影領域
而對于那些并非巨星的設計師們來說,繼續為平價的服裝品牌打工才是宿命。2024年9月,優衣庫宣布Givenchy 前設計師Clare Waight Keller成為品牌創意總監,這位杰出的女設計師在收到這份offer之前,已經在家待業三年有半。
Clare Waight Keller是Givenchy 首位女性創意總監
曾為梅根王妃、碧昂絲等名人設計高級定制禮服
同一個月里,YSL前設計師Stefano Pilati攜手Zara推出合作系列,這也是他在2017年離開Zegna 之后的首份「正式工作」。
Stefano Pilati本人及超模吉娘娘演繹Zara合作系列
在Dior男裝任勞任怨了11年的Kris Van Assche失業后,短暫地服務了一下同集團的男裝品牌Berluti ,如今賦閑在家,接點給中國童裝品牌balabala出聯名之類的散活,多少有點昔日好萊塢巨星如今出演低成本網大的落寞感。
另外還需要關注的是,越來越多的品牌開始意識到依賴某個設計師的弊端,他們或采取像愛馬仕、卡地亞品牌的保守策略,不突出設計師的「個人光環」,以避免職位變動造成的品牌動蕩,或采取開放式合作的模式,像意大利奢侈品羽絨服 Moncler 就推出了「 Genius Project」系列,邀請各類藝術家共同打造產品。盡管該系列僅占品牌整體銷售額的10%左右,但有助于保持各類消費者對品牌的持續關注度。
老一輩的設計師們多多少少還有著較長的從業時間和一定的知名度,至于現在這些動輒一兩年甚至幾個月就被優化的新一代奢侈品牌設計師們,當越來越多的品牌不再依仗明星設計師的「個人光環」,而時尚行業人才需求又趨于飽和,網紅KOL賽道也人滿為患之時,留給他們「靈活就業」的機會怕是實在不多了。
撰文/孫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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