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一生“如鴻風飛,流落四維”,仕途幾經浮沉,一代文壇盟主的影響力卻未見消減;與禪門僧人、方外道士過從甚密,兼采佛道之修養;壯浪縱恣于儒釋道三家思想,其心靈世界博大宏豐,兼擅詩、詞、文與書法、繪畫,乃至經學、史學、醫藥、水利等,在眾多領域達到一流水準;最后“湛然而逝,談笑而化”,走向最好的生命完成。蘇軾可謂窮盡了中國士大夫的一切可能性。
《蘇軾十講》以11個主題串聯蘇軾的生命歷程,并將蘇軾置于歷史與文化的洪流中,上下觀照,在作品與文獻中捭闔出入,并作精妙講解,一部披沙揀金的“蘇軾新傳”粲然可見。
《蘇軾十講》,朱剛 著,上海三聯書店出版
>>內文選讀:
雪泥鴻爪
蘇軾的詩詞中對“鴻”的書寫非常多,經常是用來自喻的。“鴻”是候鳥,隨季節的更換飛來飛去,蘇軾是個官員,也要隨朝廷的差遣跑來跑去,于是他覺得自己像“鴻”。進一步說,不但是跑來跑去的時候像“鴻”,整個人生也就是在世間的一次匆匆旅行,所以人生在整體上也像“鴻”一樣飛過這個世界。那么留下來什么呢?也許有些痕跡,就是“雪泥鴻爪”了。這“雪泥鴻爪”出自他早年寫的詩,可以說是他有關“鴻”的書寫中最膾炙人口的了。不過,這僅僅是蘇軾寫“鴻”的起點,從這個起點出發,經過一生,后來有個終點。我們先來看一下這個終點,因為它跟起點非常不同。正因為終點跟起點不同了,所以我們有必要去考察產生不同的過程。這過程,就是人生。
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也就是蘇軾在世的最后一年,他從貶謫之地海南島獲赦北歸,五月一日舟至金陵(今江蘇南京),遇見老朋友法芝和尚,作《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
春來何處不歸鴻,非復羸牛踏舊蹤。但愿老師真似月,誰家甕里不相逢。(蘇軾《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蘇軾詩集》卷四十五,中華書局1982年版。“真似月”原作“心似月”,改動理由詳見下文。)
蘇軾寫了此詩以后不久,七月二十八日就病逝于常州。所以,第一句中的“歸鴻”是他最后一次對“鴻”的書寫,而且肯定是用來自喻的,因為這個時候他好不容易從海南北歸了。我們知道這一只“歸鴻”馬上就要終結旅程,讀起來不免是傷感的,但蘇軾寫下“何處不歸鴻”的時候,心情無疑是喜悅的。這就是跟“雪泥鴻爪”的不同。“雪泥鴻爪”是談不上喜悅的,也可以說是相當悲觀的。從“雪泥鴻爪”到“何處不歸鴻”,意味著從悲觀中解脫出來。
當然這首詩比較難讀,除了“歸鴻”以外,接下來還有“羸牛踏舊蹤”和“老師真似月”兩個比喻,四句詩寫了三個比喻,而且大抵直呈喻體,對喻義沒有明確的闡說。這樣的寫法給我們解讀詩意造成很大障礙,但這是老朋友之間相贈的詩,作者這么寫了,他相信對方即法芝和尚是能夠看明白的。
法芝是誰呢?《蘇軾詩集》有個注,說法芝“名曇秀”。這個注釋是錯誤的。蘇軾確實把這位法芝稱呼為“曇秀”,但有時又稱為“芝上人”,所以他應當是名法芝、字曇秀。宋朝的僧人跟一般人一樣,也有名有字。名是法名,由兩個漢字組成,前面一個漢字表示輩分,如“法芝”的“法”,就是輩分,他剃度的時候,一起剃度的師兄弟都叫“法×”,這樣“法”是同輩師兄弟共有的,只屬于他的就是“芝”,所以經常單用一個“芝”來稱呼他。字呢,一般也是兩個漢字,如“曇秀”,但這個不可以拆開,不能單用一個“秀”來稱呼他。這是名與字的不同用法,閱讀有關僧人的資料時,需要注意。
跟蘇軾同時的一位詩人賀鑄,其《慶湖遺老詩集》卷七,有一首《寄別僧芝》,詩前有一段自序說:“吳僧法芝,字曇秀,姓錢氏。戊辰(1088)九月,邂逅于烏江湯泉佛祠,將為京都之游,既相別,馬上賦此以寄。”這里介紹的“吳僧法芝”,被賀鑄簡稱為“僧芝”,字是“曇秀”,這就是《次韻法芝舉舊詩一首》的寫贈對象了。他的俗姓是錢氏,又是“吳僧”,很可能是五代十國時吳越錢王的后代,蘇軾在杭州時,與錢王的后人建立了很深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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