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法利夫人》的扉頁上,福樓拜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我們的心是一塊荒地,每個人都種著自己的罌粟。”
當愛瑪·包法利在庸常的鄉村生活中飲下砒霜時,那杯苦澀的液體不僅終結了她的生命,也擊碎了她用幻想搭建的空中樓閣。這個女人的一生,像極了一場盛大的煙火,絢爛卻轉瞬即逝,最終只留下滿地狼藉與無盡唏噓。
愛瑪初嫁到永鎮時,那身綴滿玫瑰花的婚紗仿佛是她幻想世界的入口。
她滿心期待著婚姻能開啟浪漫詩篇,卻在夏爾的木訥與小鎮的乏味中逐漸窒息。當婚宴上的馬車夫在酒桶上酣睡,當藥劑師 奧默的寒暄變成日復一日的噪音,愛瑪眼神開始黯淡。
她對萊昂說:“生活就像一間沒有家具的空房間。”
這個比喻精準得令人心疼。愛瑪的靈魂本該棲息在詩意的宮殿,卻被命運安置在現實的毛坯房。她用情書做壁紙,用舞會回憶當窗簾,用情人的甜言蜜語充當取暖的炭火,可這些拼湊的幻象終究經不起現實的寒風。當賬單如雪花般飄落,當高利貸的威脅變成實質的鎖鏈,愛瑪才驚覺自己用幻想搭建的城堡,不過是沙灘上的糖塔。
與子爵的邂逅,是愛瑪幻想世界的第一次崩塌前的狂歡。
她在草垛旁的偷情像點燃引信的火柴,將壓抑的欲望瞬間引爆。她騎著栗色馬奔向藏書室的場景,何嘗不是靈魂掙脫牢籠的隱喻?可當情書變成冷冰冰的分手信,當“永恒的愛”淪為獵艷者的戲言,愛瑪才明白浪漫主義的糖衣下,包裹著怎樣的虛無。
與萊昂的私情則是另一場鬧劇。
當他們在馬車里穿梭于巴黎的街道,當愛瑪用丈夫的積蓄購買華服,這個女人正在親手編織自己的蜘蛛網。她以為自己在追逐愛情,實則是在欲望的多米諾骨牌上狂奔。每一張欠條都是倒下的骨牌,當最后一張賬單送達,壓垮的不只是夏爾的家庭,更是愛瑪最后的尊嚴。
愛瑪訂購華服時的顫抖雙手,與她服毒時的決絕姿態何其相似。
朗衛夫婦的當鋪就是現代消費主義的縮影,那些綾羅綢緞、金玉珠寶,本該是生活的點綴,卻成了愛瑪的枷鎖。她用物質填補內心的空虛,就像試圖用沙子堵住決堤的河水。
當愛瑪在巴黎的櫥窗前駐足凝望,她何嘗不是在凝視自己靈魂的鏡像?那些精致的瓷器、華美的禮服,映照出的卻是內心的荒蕪。她用高利貸換來的奢華,恰似用血肉供養的毒癮,每一次滿足都伴隨著更深的墮落。當物質的洪流最終吞沒她時,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個女人的毀滅,更是人類在欲望深淵前的集體踉蹌。
永鎮的居民們亦是艾瑪走向悲劇之路的一個個推手。
藥劑師奧默的虛偽夸夸其談,查理的木訥與善良,都是不斷壓垮愛瑪的精神稻草。這個小鎮就像個巨大的消化系統,將所有詩意與激情咀嚼成平庸的漿糊。
每周的橋牌局、永不變換的菜單、藥劑師永遠正確的高談闊論,都無不讓使艾瑪走向欲望的泥沼。愛瑪的每一次的反抗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無力且弱小,她的舞會回憶、情人信件、巴黎幻夢,最終都被小鎮的庸常同化。當查理在妻子的葬禮上咀嚼冷掉的點心時,我們突然看清:愛瑪的死亡不過是永鎮日常生活的不起眼的注腳。
在愛瑪的梳妝臺前,我們看到了無數現代人的倒影。
那些在社交媒體上追求“詩與遠方”的靈魂,那些用信用卡透支幸福的雙手,那些在婚姻圍城中幻想出軌浪漫的心靈,何嘗不是愛瑪的轉世?
當我們在各種社交平臺上點贊那些我們無法企及的別人的生活時,在小紅書上收藏濾鏡下的咖啡館時,在朋友圈曬精心修圖的旅行照時,愛瑪就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里蘇醒。我們用虛擬的點贊構建內心欲望的樓閣,用消費主義的快感麻痹內心的空虛,用他人的目光重塑自我的價值。愛瑪喝過的“毒藥”,或許正藏在我們每天滑動手機屏幕的指尖。
合上《包法利夫人》,愛瑪的藍眼睛似乎還在我眼前浮現。她是可憎的,卻也是可悲的。她用生命告訴我們:
當靈魂的欲望超越現實的承載,幻想就會變成最鋒利的刀刃;當物質的追求取代內心的充盈,幸福終將化作掌心的流沙。
在永鎮的鐘樓下,福樓拜為我們敲響了永恒的警鐘:真正的詩意不在遠方的舞會,不在情人的臂彎,而在接受生活本來的面貌,在庸常中發現微光,在平庸里雕琢靈魂。
愛瑪的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對我們每個人的靈魂質問——當幻想的牢籠落下,我們是否有勇氣直面那間空房間?
作者:
阿朱,第1期閱讀寫作成長營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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