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潯古鎮,是很多年前就生出的心思。但是一直懶,想等一個特別機緣。前些天需要確定一個采風的地點,我脫口而出,去南潯吧。
想去南潯古鎮,起因并不是古鎮,而僅僅是它的名字,第一次聽到,就讓我聯想到了“南柯”。有個南柯太守的故事,說淳于棼在醉夢中來到大槐安國,娶了公主,做了太守,百姓擁戴,權傾朝野,兒女繞膝,生活美滿,卻在遭到疑忌后,被遣還鄉,一切成空。大夢醒來,殘酒還在,他發現大槐安國原來不過是槐樹下的蟻穴,一切繁華不過是一場夢中的泡影。這個故事出自唐代傳奇《南柯太守傳》,后人據此概括為“南柯一夢”的成語。
我當然知道南潯不是南柯,可走過進入鎮子的長橋,然后沿著古頔塘故道的水岸漫步而行時,兩岸的碼頭、石欄、民居,依舊籠罩著讓我想要探尋的神秘,我甚至覺得,雖然是第一次踏足,但我是故人重逢,而不是初來乍到。拐進主街后沒走幾步,便是一座小石橋,小而古樸,像輕嘆一樣,幾不可聞卻讓人心生波瀾。橋的兩端,連接著現實和夢幻,橋下漫透的河水,又曾流淌過多少浪漫和遺憾?四周的游人來來往往,還有人穿著漢服飄然而過,我突然忘了我,這哪里還有我,走在這里的,分明是大槐安國里的淳于棼。
我心里鼓鼓脹脹的,東張西望,想要跟人分享交流討論傾訴,但同行的人明顯沒有我這樣激動的情緒,看著時間差不多,領頭的人張羅起午餐來。主街入口處就是一家餐館,起了個“李白×××”的名號,但要等位;走到里街,又一個“××酒家”,打的是本地菜肴的牌子,食客稀少。當然選后者,清凈、方便、有特色,正契合我們此行的主題。可惜菜單上沒找到有別于其他古鎮的特色菜名,接著端出來的菜品也真“方便”,四個人的六菜一湯,都是用一次性餐具盛放,軟趴趴地被端出來,湯湯水水在老板手里晃蕩,直讓人肚腸都吊起來,滿心都只有對老板的擔心了。
接下來的體驗也是起起伏伏。在游客中心問詢的時候,看到柜臺上有公示說,憑當日高鐵票可以換門票,自駕的則沒有優惠,我心里一失;準備掏錢的時候被告知景區不收門票,如果不進幾個收費景點,只在街上逛逛就可以直接進鎮,我又一驚。等用餐結束,遇到個小園子準備購票的時候,看到門口掛的銅牌上有聯票的購買二維碼,我瞬間一喜;同行的人指著牌子讓我算,聯票僅僅比幾個景點門票的總價便宜5元,我只剩一哂。如今回想起來,心頭又是一疑:這其實是策略吧?把各個景點的門票單價和聯票總價都公布在一塊兒,但凡上過小學的人都能算出來,聯票并不合算,不如走到哪里買哪里,10元、20元的單票,顯然是并不昂貴的自由。有這樣的對比來烘托,大家掏錢時會更爽氣吧?
當日我們就選擇了一個20元、一個25元,總計45元的自由。定好行程就往前走。古鎮的導覽圖做得極好,用寫實加寫意的筆法,畫面清新雅致。頔塘及其支流是接近雨過天青的淡藍色,兩岸鱗次櫛比的房屋粉墻黛瓦,掩映在深深淺淺的綠草綠樹中。關鍵是房屋都沿河而建,河道相交,大約呈一個“廠”字形,房屋的聚落也就呈現為“廠”字形,四周及腹地則都是被樹墻隔開的大片田野,用水彩畫的色調、兒童畫的筆法,把古鎮塑造成“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的江南情調。不知道是真的只有大片田野,還是被處理后的布局,總之你看著導覽圖,看到的是民居逐水而建,屋前有水,屋后有田,觀圖人如在桃源。
我就在桃源里由東而西,小景點略過,重點看的第一站是張靜江故居。那副對聯我早已耳熟:“世上幾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我沒讀過什么書的小時候,知道的對聯就兩副,一副是蒲松齡的“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另一副就是這個。我是在知道南潯的時候,知道這副對聯在這里的,因此這副聯是“南柯”之外,我的“南潯印象”的第二層濾鏡。在楹柱前久立不去,想起用響水方言告訴我這副對聯的語文老師,想起塵土飛揚的教室和青春,想起曾被這副對聯糾正和鼓勵的向往,尊德堂中泛黃的光影便籠罩了全身。
往第二站去的路上,偶遇了通津橋。通津橋是座拱橋,蘇州城里有座烏鵲橋,曾經也是座拱橋,橋身高聳,明代高啟有《烏鵲橋》詩,說“烏鵲南飛月自明,恨通銀漢水盈盈;夜來橋上吳娃過,只道天邊織女行”。但而今的烏鵲橋是平的,與城市道路融為一體,完全找不到“天邊織女”的影子。而眼前這座高聳的通津橋完全可以用來幫助你理解高啟想要描述的詩意。大約因為橋下頔塘故道曾是水運要道,需要過大船的緣故,拱橋修得有高聳入云之勢。看慣了江南常見的小橋流水,再站在這座橋上看兩岸之景,或站在橋下看橋上之人,皆有“向云端”的贊嘆。
下午三點,日光西斜,在兩條河道斜十字形交匯處的咖啡館里坐下。窗外沿河的卡座人頭攢動,歇腳的、自拍的、看風景的,人人都沉浸而松弛。雖然我也很想坐到室外,但我由衷地愿意他們能坐得更久些,在下午的陽光和河水的蕩漾中,做自由逸動的風。
所以雖然沒有特色菜品,沒有換到免費門票,我仍然愿意二刷南潯,也愿意向朋友推薦。其中固然有我個人加諸的濾鏡,但我能有“南柯”和對聯,別人就沒有自己的心心念念嗎?譬如“藏書樓”,譬如“小蓮莊”,這些名字也許就讓某個人無端聯想到“掃地僧”,回憶起讀書時對“蓮葉何田田”的幻想。他們來,看到的就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古鎮,還有他們讀過的書、經過的事、沉睡于心底的夢。
我一直不遺余力地向外地朋友宣講蘇州園林,告訴他們每個園林都是不一樣的。如果只看假山、池水、花草、建筑,那的確各個園子看起來大同小異;但園林是園主人的生活之所,看園林,得要看每個園子的人文意蘊,看園名、楹聯、題額,看園主人在其中寄托的心志情思,他的高標人格、理想追尋,譬如網師園的萱草,獅子林的禪機,滄浪亭的蕭索——也就是說,要講好中國故事,也要講好每個園林的故事、每個古鎮的故事。在人的參與下,每個地方自有風范;而走在古鎮中,每個人都找到自己的“南潯”。
原標題:《去古鎮,找到自己的“南潯”》
欄目主編:陳抒怡 文字編輯:陳抒怡 題圖來源:新華社
來源:作者:余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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