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見面那天，沒設擂，也沒打鑼。李瑞東坐著，霍元甲站著，說了兩句話，抬腳就是一招。

第一腳，踢在小腿，院子里靜得出奇；第二腳，加了力，對方仍穩如山石。霍元甲沒再動，只是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圍觀的徒弟沒敢出聲，有人事后問起這場比試，只得到一句話：“動了，是人；不動，是根。”當年那場“沒打起來”的較量，成了江湖口中的傳說。

動手的只是試探，不動的才是真功。

一、腳剛落地，人已止步

京郊秋末，院里桂花的香氣淡了，地上的葉子軟，踩上去不響。李瑞東坐在木椅上，正看兩個徒弟練拳。院墻角堆著幾塊練功石，每塊都得有六七十斤，三四個年輕人才能挪動半寸。

傳話的腳夫站在院門口，嘴上還掛著熱氣，說天津那邊的霍元甲到了，愿登門拜訪。

李瑞東沒動，指著墻角的石凳吩咐泡壺熱茶，又道：“來了，就請進，不必多禮。”

霍元甲走得不快，腳下卻穩。身量中等，一步一線，看不出什么特別，真正懂行的，卻一眼就能看出練家子。

茶才端上，雙方坐下，沒寒暄，也不講客氣。李瑞東擺手示意：“不用繞彎子，來者有意，便請。”

霍元甲沒脫鞋，也不作勢，只說自己善用腿法，便站起身，在院中擺出起手架。

他走的是北地摔跤一路，潑腳發力快，腿一抬就帶風。他先踢了一腳，是外撩，碰的是李瑞東小腿外側。只聽得“嘭”一聲，椅子不晃，人也不動。

這一腳沒收力，站得遠的徒弟都聽出有實勁。李瑞東連眼皮都沒抬，手還捏著杯蓋。

霍元甲不死心，又踢第二腳。這次角度略低，換了內掃，真打出去的是五分力，不輕。但李瑞東仍坐著，鞋底沒擦地，椅腳沒晃動。

院子安靜得出奇。

霍元甲收了腿，沒再試。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終究只拱手，行了一禮。

李瑞東抬手，算是還禮，淡淡說了句：“再來一腳，我可要還手了。”

話很輕，但幾位弟子聽得真切。

江湖之間，沒有掌聲，只有明白人

回去的路上，霍元甲沒開口。他從天津一路奔來，原以為能小試兩招，也算取點真經，結果兩腳踢完，什么也沒得著。

有人曾問隨行的弟子，霍元甲是服了還是怕了。

那弟子搖頭，說：“不是怕，是清楚再打下去，沒必要。”

李瑞東年過五旬，練拳幾十年，樁功已非一般。站樁一小時不挪步，任人推打不動身，是多年真功夫換來的。

坐著能穩如山，靠的不是力氣，是氣沉丹田、內外合一的底子。

霍元甲在天津碼頭練的是硬功，臂力驚人，潑腳翻身快，打洋人出名靠的是硬碰硬。但練得越久，越知道遇上這種內家功夫，不能魯莽。

李瑞東是出了名的沉穩，功夫練得細，出手快，但極少主動爭勝。

最早在宮里教拳的時候，就常有人不服氣找上門。他總是坐著，看對方先出幾招，再隨手化解。不是故作清高，是不喜歡耍弄力氣。

這次霍元甲上門，按理說是挑戰。但在李瑞東眼中，只是一場對話。

你出手，我接著，試了兩次還要不要繼續，全看心意。

霍元甲走后，李瑞東沒提一句成敗。飯后和徒弟講拳，還用霍的出腿做例，說：“人家不狂，腳底實，氣沉得穩，算是正路。”

他說話總是這樣，不評勝負，只講實用。

傳出去的比試，傳不出當時的分寸

比試之后沒幾天，江湖上就有了風聲。有說霍元甲贏了，有說李瑞東坐著不動就把人震退了，甚至有人編出賭局，編出弟子因賭敗上吊的荒唐事。

這些話，一傳十，十傳百。連天津碼頭上拉車的都開始比劃說法，講得神乎其神。

李瑞東沒理會，也沒回應。倒是他那位被逐出師門的徒弟穆巴跑回來說：“外頭傳您輸了。”

李瑞東只擺了擺手：“嘴長在別人身上，咱攔不住。”

穆巴不服，口氣沖，想為師門爭個面子。沒幾天又跑回來，說霍元甲在外自夸，自己親耳聽見。

這次李瑞東動了心思，叫了兩個弟子，托人跑一趟天津，查個明白。

結果傳回話：霍元甲沒在外放過話，腳夫里也沒誰聽說過這種事。倒是穆巴口氣大，到處講得熱鬧。

李瑞東沒再發作，只淡淡說了一句：“讓他回吧。”

不久后，穆巴便尋了短見。沒人再多談此事，但李瑞東沉默了好幾天。拳館照開，課照上，只是說話更少了。

有徒弟不解，問：“師父何必當真？”

他只說：“不是當不當真，是人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因幾句話亂了心。”

這話徒弟記了一輩子。

功夫之外，更比的是心氣

那之后，霍元甲再沒登門，但每逢外地回來，總會托人送點藥材過來，說是“請李先生收下”。

李瑞東照收不拒，也從不張揚。別人問起那次比武，只說：“來了一趟，坐著喝了杯茶。”

這話一傳出去，反倒讓人更信那日交手過。

有門外漢曾評論：“既沒打，又沒輸贏，算什么比試？”

可內行的師傅搖頭：“越是高手，越知道不必打得你死我活。”

清末武林，講究的是一個“穩”字。不是拳打得猛，腿踢得響就算贏，真正的功夫，是不動聲色間叫人打不下去。

霍元甲那兩腳，若遇上常人，對手早倒。可踢在李瑞東身上，只算是個開場。

有人總結：“李坐不動，是老功夫；霍停得快，是好眼力。”

這種比試，看不出花哨，看不見血光。但真正練武的，都明白分量。

再后來，李瑞東的弟子常對晚輩講：“看誰厲害，不光看他能不能打人，還得看他讓不讓人打。”

這話，只有經歷過那天院子里一動不動的場景，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精武會立后，李瑞東曾送匾一塊，上書四字：“拳貴厚德。”

沒署名，也沒落款。霍元甲卻知道是誰送的，收下后掛在門口十年不落。

后來這塊匾也丟了，只留下舊照片上一角墨痕。

武林里說的是招式，傳的是人心。那年院中兩腳之后，兩個從未敵視的人，各走各的路，卻從此惺惺相惜。再無言語，卻留下一個流傳百年的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