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4月10日下午,紀錄片《三秦珍檔 奮斗足跡》攝制團隊在西北大學陜西中國西部發展研究中心采訪了中心理事長桂維民。理事長圍繞書籍《國家156項工程在陜西企業紀實》編纂前后的經歷,分享了在參與陜西“156工業遺產”保護行動中的所思所感。
《三秦珍檔 奮斗足跡》由陜西省檔案局、陜西省檔案館、陜西省委軍民融合辦、《人民日報》數字傳播共同出品,節目主要聚焦于“一五時期”蘇聯援建中國的156個重點工程項目中落地陜西的24個項目,通過深入挖掘紅色檔案,采用口述檔案的形式進行拍攝,生動講述新中國成立初期陜西那段洋溢著奮斗精神與夢想的歷史。
▲陜西(西北大學)中國西部發展研究中心理事長桂維民接受紀錄片《三秦珍檔 奮斗足跡》攝制團隊的采訪(攝影/徐昕蕾)
城市如同一本不停翻頁的書。頁腳的灰塵,是時間留下的注解;高樓之間銹蝕的廠房,是一段不該被跳讀的段落。
人們急于向前,而桂維民卻選擇停留。他向過去致意,不是出于懷舊,而是一種更堅決的現實主義——一種對工業文明根脈的信仰。
01
記憶的深井
他不是歷史學家,卻以一種歷史學家的姿態出現。他不是建筑師,卻想為工業時代的殘骸搭建一座座精神的穹頂。
“我是50年代生人。”桂維民開口,總是平緩的,但語氣里有種長久背負之人才能帶出的厚重。他談到“西遷”的那一代人時,語氣悠長,那是一代人將國家命運內化為自身榮辱的年代,是“工業”成為信仰的年代。
156項工程,如今聽來略顯遙遠的數字,其實是一組力量的符號,是共和國工業化原點的坐標圖。而陜西——這個如今在全國發展版圖中略顯沉默的省份,當年卻是蘇聯援建的156個項目中落地最密集的地區。
▲1958年,莫斯科石油學院的中國留學生與蘇聯同學一起研討。
在煤炭、電力、電子、兵器、航空、船舶等重要工業制造領域,創造了當時諸多個亞洲和中國的第一……它們從地圖上的點,變成了時代里實實在在的砝碼。
而當2016年的城市改造工程悄然展開,“幸福林帶”計劃開始拆除一批舊廠房時,桂維民感到了一種無聲的緊迫。他說,那不是拆除,那是在抹去。他意識到,再不行動,記憶就將被徹底裹挾進泥土與混凝土的混流中。
他選擇了行動。
▲召開《國家156項工程在陜西企業紀實》出版座談會。
他的第一個動作不是拍桌,而是寫信——給省委、省政府提交了一份工業遺產保護的建議和策劃書。第二個動作,是在西北大學召集學者和專家,談保護,談工業記憶,談工業時代的情懷與價值。座談會最后商定,要做三件事:拍一部紀錄片,建一個博物館,出一本書。
02
文字的重量
書,是一切記憶最安靜的承載方式。
但也正因安靜,才需要更深的敬畏。
《國家156項工程在陜西企業紀實》,110萬字,五年時間,數百張照片,不只是紙張上排列的知識與資料,更像是從廢墟中打撈出的遺言,是對沉默年代一次遲來的禮贊。
▲1958年底第一輛用蘇聯提供的配件生產的t-54a坦克下線。
桂維民并沒有把自己當編者,他更像一名中轉站的工人,把過去搬運到現在。
他說,最難的不是撰寫,而是“識別”——在一堆塵封的檔案中甄別哪些是真實的、可信的、能承擔起歷史重量的。
為此,他們一層層遞交審核,從企業到檔案館,從地方志到黨史研究機構,像做一次繁瑣的手術。
▲1959年第3期《人民畫報》,新中國建設的第一個百萬噸級煉油企業——蘭州煉油廠。該項目為156項重點工程之一。
這份書稿里,不只有鐵與火的工業數據,還有人的故事。他提到吳玉寶,一個來自上海的普通工人,為修建寶成鐵路主動請纓,火車開動那一刻,車廂里哭聲一片,而幾小時后,哭聲變成了笑聲——因為他們知道,目的地不是遠方,而是理想的現場。
還有賈棠榮,一位化工專家,說起當年錢學森來廠里指導時的三句話時,眼里仍有光。那是科研人員為國鑄劍的時刻,固體火箭推進劑的突破,讓中國的“兩彈一星”提速了整整兩年。
▲2016年9月,入選“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2017年10月15日,武漢長江大橋迎來通車60周年。2018年1月,入選中國第一批工業遺產保護名錄。
這些敘述,不屬于文學,卻飽含文學性。他們不是為了抒情而存在,而是證明:國家不僅由制度構建,也由記憶支撐。
03
空間的敘事
工業遺產保護在當下中國常常陷入兩難:是留住過去,還是讓位未來?桂維民說:“我們做的,不是守舊,而是轉譯。”這種“轉譯”不是語言上的翻譯,而是空間、時間與情感的再造。
銅川的王石凹煤礦,是他最喜歡講的案例。
▲前蘇聯援建的王石凹煤礦是國家156個重點工程項目之一。
這里曾是“共和國煤炭工業長子”,而如今已然停產。當礦井沉默,城市是否還記得它的聲音?
答案是:讓它“重新說話”。
這片礦區被重新規劃,煤井變成展廳,廢棄的蘇式單邊樓成了研究中蘇合作工業遺跡的活化樣本,甚至連運輸用的火車頭都被打造成了餐廳。他不滿足于“修舊如舊”,他想讓這些工業符號,在數字時代有一種全新的敘事結構。
▲王石凹煤礦工業遺址公園
這種保護,不再是小心翼翼地供奉,而是讓歷史變得可親、可感、可體驗。人們在展館中行走,穿過井道模型、聽礦工口述,孩子們用VR設備“下井”,老人們在茶歇區講述他們“當年在井下”的故事。
記憶不再是塵封的展品,而是活的語言,是當代語境下的續章。
他介紹說,王石凹提出了一種“協同創新機制”——不是單靠政府,也不完全商業化,而是“政府+企業+村集體”共治。
▲運煤機車無言的訴說著昔日工業文明的歷史榮譽。
只有當遺產真正進入生活場景,才不會變成被遺忘的標本。銅川,也正在從資源枯竭的工業城市,轉身為生態與文化共生的新城市模型。
04
從他者到我們
在這段關于遺產、記憶與未來的對話中,桂維民反復說,自己并不是主角。
然而,他卻像一個持燈者,在工業時代與今天之間搭起一座橋。他不談“感動”,更少說“使命”,但他的話語中自帶一種“必須做”的堅定。
這份堅定,不是來自某種道德高度,而是他對一段時代有著近乎樸素的尊敬。
▲尋找“156項工程”:西安韓森寨工業區的前世今生。
156工程,不只是一頁宏大敘事里的注腳,它曾是成千上萬普通人生活的起點、信仰的支點與苦難的交匯點。如今他們老去、散去。
而桂維民為他們說了話,寫了書,將來還要建個館。
歷史不會開口,但它會留下沉默的遺址。正是這些人,讓沉默的遺址重新發聲。他們用雙手打撈回記憶的閃光點,也照亮我們理解國家、理解城市、理解父輩的一種路徑。
▲預計改造后的老工業區
而當我們走進那些舊廠房時,也許會突然明白,所謂“新時代的敘事光芒”,其實不是新造的,而是我們終于學會讀懂那些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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