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張家大院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馬夫張鐵牛提著油燈,沿著馬廄挨個檢查馬匹的狀況。這是他每晚必做的功課,自打十二歲被張家收留以來,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
"老黑,今晚怎么這么躁動?"鐵牛撫摸著最里間那匹黑馬的鬃毛,黑馬卻不安地踏著蹄子,鼻子噴著粗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內宅方向。
鐵牛皺了皺眉。老黑是張老爺最愛的坐騎,向來溫順,今夜卻如此反常。他順著老黑的視線望去,內宅西廂房竟還亮著微弱的燈光——那是姑母王夫人的住處。
"這么晚了,姑母還沒睡?"鐵牛嘀咕著,正要轉身,卻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溜進了西廂房。借著月光,鐵牛認出那是管家錢貴的背影。
鐵牛的心猛地一沉。錢貴這人面善心惡,平日里對下人苛刻,對張老爺卻諂媚至極。這么晚了他去姑母房里做什么?
出于謹慎,鐵牛沒有聲張。他輕輕放下油燈,從墻上取下趕車用的馬鞭,悄無聲息地向西廂房摸去。馬鞭是他最趁手的家伙,五尺長的牛皮鞭,鞭梢系著銅扣,一鞭下去能抽斷樹枝。
西廂房的窗戶被厚厚的窗簾遮住,但靠近后,鐵牛仍能聽到里面傳來壓低的說話聲。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窗縫上。
"...那老東西已經起疑心了,賬本的事瞞不了多久。"這是錢貴的聲音,語氣急切。
"急什么?"姑母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他病了大半年,家里大小事務不都落在你我手上?再等些時日,等他歸了西..."
鐵牛的手緊緊攥住馬鞭,指節發白。他們竟在咒張老爺死!張老爺雖不是他生父,但八年前將他從街頭撿回,給他吃穿,教他養馬,恩重如山。
"你倒是沉得住氣,"錢貴冷笑,"別忘了,你不過是他的續弦,他前妻留下的那個丫頭要是回來..."
"閉嘴!"姑母的聲音陡然尖銳,"那死丫頭五年前就失蹤了,說不定早死在哪個溝里了。"
鐵牛心頭一震。他隱約聽說過張老爺有個親生女兒,叫玉蘭,在他來張家前就離家出走了,沒想到竟是姑母在咒她。
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接著是錢貴猥瑣的笑聲:"好好好,不提那晦氣事。夫人,咱們的計劃..."
"按原計劃進行,"姑母的聲音忽然變得甜膩,"等老東西一死,家產自然落到我手上。到時候,你我就..."
鐵牛聽不下去了,胸中怒火中燒。他本想踹門而入,但轉念一想,自己一個馬夫,無憑無據,如何指證主母和管家?況且張老爺臥病在床,家中大權確實掌握在姑母手中。
正猶豫間,屋內突然傳來腳步聲,鐵牛急忙閃身躲到廊柱后。錢貴鬼頭鬼腦地探出門來,左右張望一番,這才躡手躡腳地溜走了。
鐵牛等錢貴走遠,才從陰影中走出。他望著西廂房漸漸熄滅的燈光,心中已有了計較。姑母和錢貴有奸情不假,但他們密謀的似乎是更大的陰謀——謀害張老爺,霸占家產!
回到馬廄旁的小屋,鐵牛輾轉難眠。他想起八年前那個雪夜,自己蜷縮在張家門樓下快要凍死,是張老爺發現了他,不僅給他熱湯熱飯,還收留了他。雖然名義上是馬夫,但張老爺待他如子侄,甚至讓他跟著賬房學識字算賬。
"不行,我得救老爺。"鐵牛下定決心,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木盒,里面珍藏著幾樣東西:一塊繡著"蘭"字的手帕,是他在馬廄草料堆里偶然發現的;一本小賬本,記錄著他暗中觀察到的錢貴可疑行為;還有一枚銅錢,是張老爺給他第一份工錢時給的,他一直舍不得花。
次日清晨,鐵牛照例去給張老爺請安。張老爺半靠在床頭,臉色蠟黃,咳嗽不止。自從半年前那場"風寒"后,老爺的身體就每況愈下。
"鐵牛啊,"張老爺虛弱地招手,"來,坐近些。"
鐵牛跪在床前,看著曾經健壯的老人如今骨瘦如柴,心中酸楚:"老爺,您今天氣色好些了。"
張老爺搖搖頭:"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鐵牛,你跟我這些年,可曾怨過我讓你做馬夫?"
"老爺說的哪里話,"鐵牛眼眶發熱,"要不是您,我早凍死在那年冬天了。"
張老爺嘆了口氣,突然壓低聲音:"鐵牛,我總覺得...我這病來得蹊蹺。每次喝完藥,反而更難受..."
鐵牛心頭一跳:"老爺是說..."
"噓——"張老爺警惕地看了眼門口,"我懷疑有人在我的藥里動了手腳。鐵牛,這家里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腳步聲,姑母帶著丫鬟端著藥碗進來了。她今天打扮得格外艷麗,臉上堆著假笑:"老爺,該喝藥了。"
鐵牛注意到姑母的眼神在看到他時閃過一絲冷意。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退到一旁,卻暗中觀察著一切。當姑母轉身時,他敏銳地發現她腰間掛著一把陌生的鑰匙——那不是張家任何一間房的鑰匙。
接下來的日子,鐵牛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卻開始調查。他先是聯合了廚房的小翠,一個老實巴交的丫鬟,讓她留意姑母和錢貴的動向;又找了賬房的老周,一個在張家干了二十年的老人,請他幫忙查賬。
三日后,小翠慌慌張張地來找鐵牛:"鐵牛哥,不好了!我剛才看見錢管家往老爺的藥里加了什么東西!"
鐵牛心頭一緊:"你確定?"
小翠點頭如搗蒜:"千真萬確!我躲在廚房后窗看見的,他加完還攪了攪,然后親自端給夫人了。"
鐵牛思索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小翠,下次他們熬藥時,你想辦法倒掉一些,用這個裝回來。"
小翠瞪大了眼睛:"這...這是要做什么?"
"救人。"鐵牛簡短地說,眼神堅定。
與此同時,老周那邊也有發現。他悄悄告訴鐵牛,近半年來,錢貴經手的賬目漏洞百出,至少有五百兩銀子對不上賬。更可疑的是,城南的一處張家鋪面,竟然莫名其妙地過戶到了一個叫"王德"的人名下。
"王德?"鐵牛皺眉,"這不是姑母的娘家侄子嗎?"
老周點頭:"正是。我查了地契變更記錄,簽字畫押處有老爺的手印,但老爺這半年幾乎沒下過床,如何能去衙門辦手續?"
鐵牛心中了然——這是偽造文書,轉移財產!他謝過老周,囑咐他繼續收集證據,自己則準備夜探姑母的房間,尋找那把神秘鑰匙對應的鎖。
機會來得很快。三日后,姑母和錢貴借口去廟里上香,帶走了大半仆人。鐵牛假裝肚子疼沒跟去,等眾人走遠,他立刻行動起來。
姑母的房間平日緊鎖,但這難不倒從小在街頭摸爬滾打的鐵牛。他用一根鐵絲,不到半刻鐘就打開了門鎖。
房間內香氣撲鼻,擺設奢華。鐵牛快速搜尋著,很快在梳妝臺抽屜里發現了一個上鎖的小匣子。那把鑰匙正好能打開它!
匣子里是一疊文書,鐵牛粗略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全是張家產業的過戶契約,有些已經完成,有些還等著張老爺的"手印"。除此之外,還有一包白色粉末,用油紙包著,上面寫著"一日一匙,久服無疾"。
"這就是毒藥!"鐵牛的手微微發抖。他小心地取了一些粉末包好,準備連同幾份關鍵文書一起帶走。
正當他要離開時,床底下閃過一道反光。鐵牛俯身一看,竟是一個精致的金鎖,鎖上刻著"蘭"字——與他在馬廄發現的手帕上的繡字一模一樣!
"這是...玉蘭小姐的東西?"鐵牛心中疑云密布。姑母為何藏著玉蘭小姐的物件?玉蘭小姐的失蹤難道與她有關?
鐵牛剛把金鎖收好,突然聽到院外傳來嘈雜聲——姑母他們提前回來了!他趕緊將匣子恢復原狀,鑰匙放回原處,從窗戶翻出,險險避開了進院的人群。
當晚,鐵牛將收集到的證據一一整理好。毒藥粉末他悄悄拿給鎮上的郎中看,郎中確認那是慢性的砒霜,長期服用會致人死地。文書上的手印他也讓老周辨認過,老周斷定是偽造的。
"鐵牛,咱們該怎么辦?"小翠憂心忡忡地問,"直接告官嗎?"
鐵牛搖頭:"沒有十足把握。姑母娘家在衙門有人,貿然告發反而會打草驚蛇。"他沉思片刻,"老爺的壽辰就在三日后,屆時族中長輩都會來賀壽,我們就在那時當眾揭穿他們!"
壽辰前夜,鐵牛偷偷去見張老爺,將發現的一切和盤托出。張老爺聽完,老淚縱橫:"我早該想到是她...玉蘭離家前曾跟我說繼母虐待她,我還不信..."
"老爺,明日您務必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鐵牛叮囑,"我會安排好一切。"
壽辰當日,張家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姑母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女主人自居;錢貴鞍前馬后,儼然一副管家派頭。張老爺強撐病體坐在正堂,臉色卻比平日好許多——鐵牛已經連續三天暗中調換了藥湯。
酒過三巡,鐵牛看時機成熟,向老周使了個眼色。老周突然站起來,高聲道:"諸位親友,老朽在張家管賬二十年,今日有件奇事要請大家評評理。"
堂內頓時安靜下來。姑母臉色一變:"周賬房,你喝多了吧?有什么賬目問題回頭再說。"
"不,現在就說!"張老爺突然開口,聲音雖弱但堅定,"周先生,但說無妨。"
老周于是將賬目上的種種可疑之處一一道來,最后質問錢貴:"錢管家,這五百兩銀子你作何解釋?"
錢貴額頭冒汗,強辯道:"這都是老爺同意支出的,有賬可查!"
"是嗎?"鐵牛站了出來,從懷中掏出那疊文書,"那這些地契過戶又作何解釋?城南的鋪面怎么到了王德名下?"
姑母猛地站起,臉色煞白:"你...你從哪偷的這些?"
"不是偷,是找!"鐵牛冷笑,"就在夫人您的梳妝匣里。哦,還有這個——"他拿出那包砒霜,"郎中說了,這是慢性毒藥,與老爺半年來服用的藥湯成分一致!"
堂內嘩然。姑母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胡說!都是誣陷!老爺,你別聽這賤奴胡說八道!"
張老爺緩緩站起,在鐵牛的攙扶下走到姑母面前:"王氏,我且問你,玉蘭在哪里?"
姑母渾身一顫:"我...我哪知道?她自己離家出走..."
"那這個呢?"鐵牛亮出金鎖,"為何藏在您床底下?"
就在姑母支支吾吾時,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身著素衣的年輕女子在眾人簇擁下走了進來,她眉目如畫,與張老爺有七分相似。
"爹!女兒回來了!"女子撲到張老爺腳下,泣不成聲。
堂內再次嘩然——這正是失蹤五年的張家大小姐張玉蘭!
原來,玉蘭當年不堪繼母虐待離家出走,被城外凈慈庵的師太收留。這些年她一直在庵中帶發修行,暗中關注家中情況。近日聽聞父親病重,才決定回來。途中遇到鐵牛派去送信的小翠,得知家中變故,便帶了幾位族中長輩一同回來作證。
玉蘭指著姑母哭訴:"當年她不僅虐待我,還想把我賣給一個六十歲的鹽商做妾!我逃跑那夜,她派人追我,我的金鎖就是在掙扎時掉落的..."
鐵牛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姑母要藏起金鎖,那是她迫害前妻子女的罪證!
人證物證俱在,姑母和錢貴再也無法狡辯。張老爺當即命人將他們綁了送官。后來官府查明,錢貴還涉及多起貪污和偽造文書案,被判流放;姑母因謀害親夫和販賣人口,被判監禁二十年。
風波過后,張老爺的身體在鐵牛和玉蘭的精心照料下逐漸好轉。他正式認鐵牛為養子,與玉蘭一同繼承家業。鐵牛將馬鞭掛在了正堂墻上,時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至于小翠,這個勇敢的丫鬟后來成了鐵牛的妻子。成親那日,張老爺親自為他們主婚,玉蘭送了一對金鐲子作為賀禮。婚禮上,有人看見一只喜鵲落在張家院墻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仿佛也在為這對新人祝福。
而那只曾經幫助鐵牛發現陰謀的馬鞭,后來被供奉在張家祠堂里,成為了一段傳奇的見證。每當有客人問起,鐵牛總是笑著說:"有時候,一根馬鞭不僅能趕馬,還能趕走藏在人心里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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