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第一次見到陳長捷的時候嚇了一跳:“如果我不是和他在北京戰犯管理所一起改造過,我始終認為這人只不過是一個驍勇的大老粗,所以,我第一次去看和他同組的徐遠舉,徐給我介紹‘這位是陳長捷’時,我當時就愣了一下,心想,怎么陳長捷是這樣一個瘦削得像書生一樣的人,而不是我想象中的高大個子。”
筆者在影視劇中看到過兩個形象的陳長捷,但似乎都跟沈醉的描述不太一致,有一個像《特赦1959》中的劉安國,還有一個既像閻錫山又像顧祝同,第三個像誰,大家肯定都知道。
不管影視劇中的陳長捷像不像本人,他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一開始不服氣,后來又成了成績最好的學員之一,那卻是沈醉親眼所見的:“傅作義和許多原國民黨高級軍政人員來戰犯管理所與老朋友老同事見面時,許多人見到這些人都很客氣,只有陳長捷見到傅作義時竟是那樣滿臉怒容,一句話都不講,弄成很尷尬的局面。”
我們細看相關史料,就會發現陳長捷覺得自己“委屈”還真不是沒有道理:平津戰役期間被俘的蔣軍將領,有很多并沒有被當作戰犯處理,比如在張家口戰役、新保安戰役被俘的一零五軍中將軍長袁慶榮等兩中將二十三少將,有的還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并在1955年授銜上校,后又晉升少將。
陳長捷要是在新保安或張家口被俘,就能被釋放后參加北平和平起義,所以他既后悔自己被俘晚了,又后悔自己沒早一點下起義決心:他一直在等北平的消息,卻沒想到他認為固若金湯、至少能守三個月的天津城,不到三十小時就被劉亞樓拿下了——確切一點說,是二十九個小時。
陳長捷在《天津抗拒人民解放戰爭的回憶》(刊發于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三輯)中承認,有一些事情,是他“出乎意料所不及的”。
陳長捷第一個沒想到,就是天津會那么容易被攻破:“彈藥、糧食相當充足,照明器材、通信設備也多而方便。平、津、塘間,有無線電話和埋線電話,隨時聯系。加緊大造地雷,日可得三千顆。因此視為配合泛濫水網,可以堅守三四個月,以觀時局的變化。”
陳長捷的第二個沒想到,就是天津會成為一座孤城。
陳長捷一開始想得挺美,以為自己固守天津,不但可以保住出海口,而且還能對華北解放軍起到牽制作用,使其不能全神貫注于淮海戰場。
陳長捷的意思是抓緊時間擴充兵力,趁著解放軍沒打過來的時候整軍備戰依靠堅固的城防和海口海軍的火力支援,跟華北解放軍打一場持久戰,實在打不贏,也可以收拾殘部,從海上退到江南。
陳長捷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淮海蔣軍竟然那么快就被消滅了,來打他的解放軍不是來自華北,而是來自東北。
東北的解放軍火力有多猛,時任天津防守區副司令兼六十二軍軍長的林偉儔是十分清楚的——他就是從東北戰敗逃到天津的。
林偉儔計算了天津守軍的數量:“第八十六軍三個師,第六十二軍兩個師,第九十四軍一個師,河北省兩個保安師,天津市警備旅一個旅;臨時增編的有第六十二軍第三一七師和第九十四軍第三〇五師(人員武器不全),加上憲兵第四團、汽車兵團、警察等,共十三萬余人。”
十三萬人,跟王耀武守濟南的部隊數量差不多,但傅作義陳長捷和林偉儔面對的,是來自東北的百萬大軍。
淮海戰役結束,新保安和張家口先后解放,北平和天津被分割包圍,陳長捷陷入了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困境,這就是他的第三個沒想到:“東北解放軍一步不停地于解放沈陽后長驅入關,且達八十多萬人之多,那么神速強大,又先趨于張垣、新保安方面。傅作義竟勇于捐棄新保安,令在那里的第三十五軍強行突圍西去,動搖了迅移主力于津塘集結的原計劃。”
孤城是守不住的,這一點陳長捷十分清楚,但是他還抱著一個幻想,那就是他在天津多頑抗幾十天,為傅作義的北平談判增加籌碼,這也讓他錯過了主動成為起義將領的機會。
陳長捷認為自己能守三個月,但是林偉儔認為頂多能守一周,六十八軍軍長劉云翰則認為連一周都堅持不住,時任天津市市長的杜建時也十分悲觀:“第六十二軍僅有兩個師到達天津,其中一個師是由地方團隊湊成,戰斗力薄弱。所謂第六十二軍只有第一五一師尚有戰斗力。十二月十五日,第八十六軍由軍長劉云瀚帶進天津,該軍是由地方團隊新近編成的部隊,裝備差,戰斗力極為薄弱。傅系主力部隊完全覆滅,平津路斷,傅作義不會再來天津,天津已成氣息奄奄的孤島,處于絕望的境地。”
陳長捷和林偉儔只是單純地計算雙方兵力和火力,并高估了天津城防的作用,這就有了陳長捷的第四個沒想到:他以為屏障的城防工事,早就被畫成詳細圖紙,送到了城外劉亞樓的手里,一旦總攻開始那些據點就會被解放軍強大的炮火挨個點名。
陳長捷不但沒想到“城防圖”會泄漏,而且直到被俘,也不知道是誰把圖紙送出去的。直到1959年1月,劉亞樓才在天津解放十周年慶祝活動上揭開了謎底:“天津是解放軍和地下黨共同打下來的,在天津戰役開始前,我們拿到一張詳細的敵人城防圖,對各條街道在什么位置,敵人在哪,碉堡在哪,天津周圍的情況等,了如指掌,這樣仗就好打了,地下黨對天津戰役的貢獻是很大的。”
劉亞樓當然不能在公開場合把什么話都說透了——提供城防圖的,除了天津地下黨,還有時任第十七兵團司令官兼天津塘沽防守司令的侯鏡如。
侯鏡如不但把天津城防圖通過公開身份為副官,實際是地下黨員的外甥李介人送了出去,還向林、聶報建議:“解放軍應首先打下天津,以切斷北平蔣軍的海上退路。”
這四個沒想到,讓陳長捷做出了誤判,以為自己可以撐到北平和平談判出結果,杜建時也每天都打電話給華北“剿總”司令部中將參謀長李世杰打電話催問談判進程,結果得到的答復都是“正在進行”,“再等幾天就有希望”,“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杜建時跟李世杰是老相識(杜在陸軍大學當教務長時,李是講師),他尚且得不到準確消息,陳長捷自然也是被蒙在鼓里。杜建時回憶:“我讓陳長捷電北平總部李參謀長詢問和談消息。回答仍然是那句話:‘再堅持兩天就有辦法。’”陳將電話摔在桌上,罵道:‘讓我們犧牲,作他討價還價的資本!’”
陳長捷絕望地做出了決定:不等北平的消息了,我們自己起義投誠!
陳長捷的決心也就是下得晚了那么一點點,他回憶起來既遺憾又委屈:“我以無線電話和傅作義詳報主陣線突破后,巷戰發展、核心戰無力繼續以及夜里會商經過。傅作義答道:‘可以接洽和平吧!’這是天津受圍開始后和傅作義親作交談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我和傅通完電話,一個解放軍的副營長帶著幾名戰斗員,已站到我的后面了。我就是這樣被俘于我的指揮所地下室里面的。”
防守天津的陳長捷有四個沒想到,他認為自己差一點點就能成為起義將領而不是以戰犯身份在功德林學習十年,但是他的“同學”沈醉卻有不同看法:“陳長捷是自命為“以服從為天職”的標準軍人,由于傅作義一再命令他“堅持就有辦法”,他一直沒有考慮過投降問題。最后還是吞吞吐吐地作了一個含糊的決定,這等于是拒絕放下武器和談判,最后走上了被活捉這條道路。”
一個人命運的轉折點,往往就在一瞬之間和一念之間,陳長捷原本可以作為起義將領,去水利部也能當個廳局長,留在軍中,也許會在1955年授銜中將,但就是那么一遲疑,他的人生軌跡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讀者諸君看了相關史料,對陳長捷又會作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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