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倒在課堂上,請不要為我悲傷,因為哲學家是不懼死亡的。
——朱銳
2024年3月,中國人民大學哲學教授朱銳在春季學期的第一堂課上告訴學生,自己是一名癌癥晚期患者,正在接受化療,每天要吃大量止疼藥才能緩解癌癥帶來的疼痛。
化療讓朱老師褪去了標志性的卷發爆炸頭,手上常有針管的淤青。為了遮蓋化療的痕跡,他總是戴著厚厚的手套和帽子。
生病前的朱銳
2024年8月,這位溜出病房為學生上課的哲學教授朱銳去世了。
去世前,他為自己深愛的世界留下了一個彩蛋:邀請一位年輕人與他在病房中對談,聊生命、死亡、愛與告別,以及當下大家都關注的話題。
《哲學家的最后一課》是朱銳在臨終前十天中留下的口述,收錄了朱老師在人大為學生上的最后一堂課,以及他對學生們的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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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是最好的告別
2024年7月12日,朱銳轉院到海淀醫院的安寧病房。當時,所有治愈性的醫療手段已經不再起效。由于嚴重的腸梗阻和腹水,他已不能再進食,僅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醫生告知朱銳,癌細胞已經沖破最后的防線,現在,他的生命隨時可能走到盡頭。
生死問題是哲學最大的問題,而我又恰好處于這樣的生命歷程中。我想以輕松的方式談大家一般不愿意談,但每個人都關心的問題,也算是我走之前對社會的關懷,還有我的愛。
2024年7月15日,他與一位年輕人約定,每天中午11點半,以生命與死亡為題展開對談。對談進行了10天。7月25日,對談結束,他決定終止人工維生手段。7天后,他含笑停止了呼吸,終年56歲。
當你看到《哲學家的最后一課》的時候,你就收到了朱銳老師留給世界的愛與告別。
2024年7月15日,是朱老師在安寧病房里與年輕人對談的第一天,他穿著住院服,躺在床上,揮手和年輕人打招呼。跟一個月前出現在人大哲學課堂的他相比,瘦了不少,胳膊能看出橈骨的輪廓,化療時剪掉的頭發也長了,重新長成了他標志性的自來卷。
對談前一晚12點,他和年輕人說,“估計只能聊10分鐘左右”。由于“內外交困,節奏紊亂”,他幾乎不可能睡一個完整的好覺了。
朱銳與年輕人的聊天記錄
不過,對談時間比他自己的預期要久得多。這一天的主題是恐懼,他聊得盡興,不愿停下來,將近一小時后,才因為疲憊結束了對談。在生命的尾聲,他把和年輕人之間的交流視為一種最深的慰藉。
如果要說最快樂的三個瞬間,第一是靈魂的交流,我們之間的交流至少目前為止是最快樂的。第二是早上出去曬曬太陽,看看街道。第三是晚上睡一個比較完整的覺,然后期待著死亡的來臨。
到今天,我已經有十多天沒有進食了。家人會幫我把哈密瓜切成小塊,我含在嘴里慢慢咀嚼,這樣我就能重新享受吃東西的快感,然后把渣滓吐出來,只把甜甜的果汁喝下去。
平平常常才是真,才是幸福,才是快樂,這是我最深的體會。一口水,一碗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奢侈。
2024年4月,授課中的朱銳
他告訴年輕人,自己也曾害怕過死亡,但不要讓恐懼控制自己的言行,唯一應該恐懼的是恐懼本身。
我們往往會找各種理由,掩飾內心的恐懼,正當化我們的行動。表象的動機背后,不過是一種恐懼。這些恐懼都是非理性的。我不愿意去看醫生,看似是因為去醫院很麻煩,實則是擔心自己有很嚴重的病,不敢去。
恐懼是構成生命的基本成分,也是生命的基本情緒。學習哲學讓我逐漸明白了什么是應該懼怕的,以及什么不是。懼怕那些不應該懼怕的事物,就是作繭自縛。
我小時候很怕血、怕尸體,但長大后,偶然看到解剖尸體后講解人體器官構成的紀錄片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感到震撼,震撼于生命的奇跡和秩序。從恐懼到不恐懼的變化,是理性和知識帶給我的。
現在回望,和年輕人的對話是他在生命末端建立起的新生活秩序,只屬于最后15天的秩序。
哲學家的死亡“練習”
在生命的最后半年,比起不惜一切代價地接受治療,朱銳更想如常地上課。
不少學生見過,他掛著醫院的手環出現在教室,有一次課上還接到醫生的電話,他平靜地回答:“你現在正打擾我上課呢。”課后,他笑著告訴學生:“我非常高興今天堅持從醫院出來了,與你們討論對我意義很大。”
那是2024年春季學期,他開設的《藝術與人腦》哲學課座無虛席,有學生從隔壁教室搬來椅子,有的直接席地而坐。
2024年春季學期,朱銳在人大的哲學課堂
癌癥讓他一點點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讓朱銳最感同身受的是尼采,尼采一輩子受胃病困擾,曾多次提到最大的自由、最棒的人生、最好的哲學莫過于擁有一個強健的胃。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肝在哪,直到癌細胞轉移到肝。當你意識到你的肝在哪兒,當你的胃宣布它的存在,你已經在很多意義上,不能直接操控身體、直接跟世界發生接觸了,就像寄居蟹一樣。
生病前,他最大的愛好是爬野山。他喜歡在徒步中進入深度的思考,到大自然中讀書,他總是獨自一人,從天亮爬到日落,直到陷入深海般的黑暗,許多得意的奇思妙想,就是在這樣沒白沒黑、孤獨而漫長的旅程中形成的。他曾在課堂上分享過一張在野外拍的照片,綠樹層層,沒有路——
朱銳拍攝的野外照片
我們的大腦是百萬年進化而來的。它在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來應對在野外的情況。大家能找到,這張照片里的路在哪里嗎?
我們的視神經可以通過分辨顏色,建構關于世界的結構。照片中,植被中間有一處陰影,綠色跟綠色之間有區隔,我因此得以判斷出在兩片綠色之間有一條小路,遂往陰影的方向走去。遇險的時刻,就是克服對未知的恐懼的時刻。我一次又一次告訴我的學生。我的死亡“練習”就是如此,隨時準備好面對危機,也總有足夠的信心去應對。
住進安寧病房后,朱銳感到自己徹底變成“寄居蟹”了,藏在自己的身體里,通過中樞、神經元,操縱大腦,大腦再進一步操縱身體,身體再進一步跟世界發生接觸。“每時每刻,我的靈魂都在離身體越來越遠。”
快樂的哲學家
對談第四天,一場暴雨過后,北京的天氣變得涼爽。他的碩博生們前一天來病房探望,送了老師一盆蝴蝶蘭。這種花的花期很長,他們說“希望花開能陪老師久一點”。
2024年7月17日,朱銳與學生們在病房合影
兩年前,朱銳在人大教授“西方哲學原典”,講克里普克和普特南,去上課的途中,他在路邊看見過一只跛腳的小狗,它一瘸一拐的,但是仍然快樂地奔跑在街上。他在課上向學生分享自己的所見,并告訴他們,“我們作為人而生活,遇到這種困難,是不是也有可能這么快樂地去活?”
無論處于生命何種狀態里,朱銳都能尋得真實可感的快樂。
現在,我必須靠家人推輪椅了,行動變得更加有限。但我還是會在輪椅上掛一根登山杖,等電梯時可以戳按鍵,選樓層。這幾乎是我僅有的行動上的自由了。即便如此,你或許不相信,我仍然認為死亡是件很快樂的事。
在安寧病房里,朱銳告訴年輕人: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它并非對生命的否定,而是肯定,是重生。它和永生相對,是大化流行,是新陳代謝。新生物得以重生,就像小草,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們總是相信草木可以復生,因為一根草終結消亡后,一片一片的草還會源源不斷地生長出來。其實,人也可以像草木那般回歸“類”的存在。
如果我們把自己上升到“人類”,我們同樣是“生生不息”的:第一個“生”是生命本身,第二個“生”是從死亡中再生。中國人對這方面的理解比較透徹,一個家族的“生生不息”并不依賴個體的長壽或者永生來實現所謂的價值。
這就是為什么有時候我們要追求“無我”。“小我”很難被完全摒棄,而且不一定需要被摒棄,但是我們應該知道,我們并不僅僅是“小我”,從“大我”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生命。在這個層面上,從死亡中感受到的快樂不是情緒上的快樂,它是一種客觀的、值得讓我們感到愉悅的事。
他希望用這本書,改變人們面對死亡的態度。“我們談論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活。”
留給世界一份禮物
除了討論生命和死亡,他也希望談論一些輕松的話題。年輕人后來反思,朱老師是想用最后的能量,嘗試解答一些當下年輕人的困境。
如何去愛?
年輕人:您怎么理解現代人的愛情?什么是愛,應該怎樣去愛一個人?
朱銳:我覺得愛情是為他人而活著。人類的戀愛關系就是關懷,主體的一種主動的退場。
而對于愛,朱老師更喜歡的定義是“愛是惡心的懸置”。
在重癥病房,病重的老人赤裸地躺在病床上,他們的孩子在床邊為父母擦拭身體,清理排泄物——兒女們不單單是出于義務這樣做,他們也真的沒有感到惡心。很多電影中也有類似的場景:一對夫婦早上起床后,一個人如廁,另外一個人一邊洗漱一邊跟愛人聊天。
愛是親密無間的,惡心的懸置。父母對孩子的愛也是如此,我是有潔癖的,但在我成為父親后,我從未覺得給孩子換紙尿褲是一件惡心的事。面對我的孩子,我只覺得對他有無盡的愛。
(“懸置”是胡塞爾現象學中的重要概念,指把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各種信念擱置起來,懸而不論,中止判斷。)
如何看待生命的意義?
在生命最后的15天里,朱銳不止一次提出,知道生命的終點在哪里,是一件好事,不知道終點在哪也是好事,他都會如常地生活。“如果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樣的,明天可能就會失去意義,變得無聊。”
生命的意義在于不確定性,如果一切都確定了,那還有什么意義?在我看來,生命的不確定性反倒是生命的活力、激情、愛、關懷……是一切的來源。
如何在重復性的工作中找到精神的自由?
大學和工作不過是一種現代社會現象。它是在理性社會特殊的經濟架構下構成的一種生產方式,在現代社會之前甚至是不存在的。我們關于工作的恐懼總是很狹隘:怕找不到工作,找到了工作又怕丟了工作,怕沒有安身之處。這種恐懼在我看來正是馬克思所說的“勞動的異化”,即把個人的自主活動貶低為維持肉體生存的手段。如果只是尋求肉體的生存,那是再容易不過的。
當新聞報道中提到一個30歲的人去世時,人們會因他還這么年輕而惋惜,但是當一個35歲的人找工作時,他可能被視為年齡太大的求職者。這就是日歷時間的暴政,日歷時間的桎梏控制了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破解日歷時間的暴政是全社會需要為之努力的事情。
如何過一種高欲望、低內耗的人生?
站在太陽系的邊緣會看地球,地球不過是一個只占據了0.12像素的黯淡藍點。可恰恰是這個黯淡藍點,讓宇宙有了意識,讓宇宙為之閃爍。大家要相信自己的渺小,不是卑微,因為恰恰是渺小的個人能憑借心中的道德律媲美浩瀚的星空。
美國航空航天局 /《暗淡藍點》/ 1990 年
宇宙之大,讓我們看見地球的渺小,看見全人類的渺小,人類數千年的文明也不過一瞬而已。在這樣遼闊的視角下,“內卷”是沒有意義的,不過是一種‘模仿欲望’——閨蜜曬包包,你就想買;同事加班,你就心慌。人對事物的欲望并非源自真實需求,而是社會模仿引發的無謂爭斗。而“躺平”則是欲望消解的極端狀態。二者構成虛假的兩難選擇。
如果我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真正聯結自己的欲望和事物的價值,也許我們就可以自然地實現欲望的多元化。而當一個社會的欲望多元化之后,所謂的資源的稀缺也應該會相對緩解,人與人之間的沖突也會相應地緩解。所以并不是說在內卷之外,只有低欲望或者無欲望,而是我們可以通過對欲望的培養、發展,以及對欲望機制的自主性改造,進入一個高欲望但低內耗的大同社會。
最好的告別
在安寧病房,醫護和家人都把精力放在對“死”的關懷上,這里不再用盡一切(有創的、痛苦的)手段維持我的生命,而是邀請每一位家人一起召開家庭會議,講解后續可能遇到的任何狀況,對未來的治療方式、身后事進行詳盡平和的討論并達成共識,我覺得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進步。
在這場會議上,朱老師的兒子川川和恩恩說與爸爸“on the same page,意見完全一致”。而這句話,還有另一種理解方式——“讀同一頁書”。
《哲學家的最后一課》的后記,是朱銳的姐姐朱素梅寫給弟弟的一封信,她在信中回憶:
你病后的每天中午12點,在美國上學的川川準時與你視頻。除了說自己的大學日常,還查閱你發表的多篇哲學論文,就文中話題與你切磋。記得有一次,你們父子在探討一個數學問題,交流的時間格外長,川川一邊說一邊書寫演算公式,我不知道是誰在發問、誰在解惑,只見你多次為川川“點贊”。恩恩在你床前演奏一首首鋼琴曲時,我感嘆你們父子的心扉是和諧音符,是同一樂譜,又是共鳴樂器......
在全書的最后,朱老師為讀者朗誦了一段告別詩。這首詩的配樂,是二兒子恩恩彈奏的肖邦作品《幻想即興曲》。
朱銳曾說,自己一輩子的生活方式可能都是對“翼裝飛行”的某種追求。去很多國家,走很多地方,踏很多名山大川,實際上都是在試圖實現自由翱翔的夢想。
那也曾是他兒時做過很多次的夢,夢見自己可以飛,飛得不高,無法俯瞰高樓大廈,只是人群以上的高度,但很自由。他喜歡這種低空飛行的感覺。
2021年,他曾拍下窗外一只振翅疾飛的鳥。“原本想拍風,卻有一只逆風的鳥飛進畫面里。”
當我們走向社會時,我們不要過度夸大自己的困難或者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要過多地蔑視自己的成就。我們都應該致力于做一個平凡但是大寫的人。很多人會忘記社會之大,有各種各樣的空間允許每個人自由發揮,有人又會忽視社會之小,在這樣大的場景中,平凡才是終極真理,個人生命的體驗才是最寶貴的。
最后,祝愿大家,無論發現自己在哪里,是在中央還是在地方,是在中心還是在邊緣,是高還是低,是大還是小,是摶扶搖直上九萬里,先圖南,后適南冥,還是振飛不過數仞而落地,翱翔蓬蒿之間,盡顯“彼且奚適也”的風流或怡然自得,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并且憑借你的善良、智慧和堅韌不拔,使那片天空因為你而燦爛,因為你而閃爍。
這是朱銳對大家最后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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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2025.4.10
編輯:閃閃 | 審核:孫小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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