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美國往事》中描寫的是四人團體,《三大隊》登場時首先也是一個群體形象。程兵是三大隊的隊長,他集剛韌、正義、榮譽、能力和責任于一身。他性格剛強,面對犯罪分子絕不手軟,同時又有著深厚的正義感和責任感。他對自己的隊員和師父有著深厚的情感。幾個隊員性格各異,老油條蔡彬深諳官場之道,善于處理各種復雜情況,是團隊的黏合劑、隊長的左膀右臂。業務骨干馬振坤性格直率真誠,專業能力強、敢打敢拼、聽指揮能干活,還有廖健這個有些摳門、愛占小便宜但又不失可愛的角色。他總是拿別人手里的煙,連給兒子飯錢都摳摳搜搜。三大隊在警界赫赫威名,以至于新加入警隊的高材生徐一舟,從上警校那天起唯一的愿望就是加入三大隊跟程隊長一起破案。而他進入三大隊接手的第一起案子就是影片中這起惡性入室盜竊轉化搶劫、強奸致人死亡案。
電影中的故事發生于2002年。在廣東一個城市的雨夜里,發生了一起強奸殺人案。14歲的少女獨自在家,兩兄弟順著空調外機爬進室內偷竊,在驚醒少女后將其強奸殺害。屢破大案的市刑偵支隊三大隊負責這一起命案的偵查,隊長程兵立下軍令狀,五天破案。在案件偵破過程中,犯罪嫌疑人王大勇被抓,但強奸殺人的主犯王二勇狡猾逃脫。王大勇在被抓捕的過程中遭遇了圍觀群眾的毆打,導致他在審訊期間被程兵上了手段之后便倒地身亡。三大隊全員包括新入隊的徐一舟都因刑訊逼供致人死亡被控故意傷害罪,程兵被判8年有期徒刑,后減刑兩年,其他隊員刑期不等。警服變成囚服,警察和罪犯的身份在一夕之間轉化。
這場牢獄之災對每個人的影響都是致命的。入獄之前,程兵是隊里威風凜凜的三大隊隊長,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女兒以他為榮;出獄后,他脫去警服,成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報備的重點失業人員。昔日溫情脈脈的家早已分崩離析,冷漠的前妻早已搬家,家中再無他容身之地。親生女兒也對他冷淡疏離,以考試為由甚至不愿跟他多說一句話。
三大隊的其他成員在出獄后都努力去過上“正常”的生活。原著對于三大隊的其他成員一筆帶過,但電影《三大隊》被改編為群像戲,對三大隊的每個成員都進行了個性化的刻畫。其中,孤家寡人蔡彬在距離原來居住地很遠的場所經營著一家手串店,看人下菜碟漫天要價,滿嘴看破紅塵,其實卻是自卑不愿見人。廖健依然保持著善良的個性,與兒子一起做著保險業務員。但他也變得更加摳搜了,甚至連買礦泉水的錢也要節儉。事發時才進三大隊不久的警校驕子徐一舟如今成為一名馴狗師。整個大三隊只有馬振坤出獄時還有個家,他跟妻子一起經營一家大排檔,日子還算像話。昔日的三大隊成員在師父的墓前集結,他們面對著一個嚴峻的終極考驗。王二勇依舊逍遙法外,而那位年僅14歲被害的女孩的遺體至今冷凍在冰庫無法入土為安。然而,如今的三大隊成員,卻已全體卸下了警察的身份。在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之后,他們不禁陷入沉思:是應該讓這一切成為過往云煙,徹底翻篇,還是繼續堅守那份“我執”,尋求正義的最終歸宿?雖然每個人一開始都有不同的意見,但面對著昔日隊長的執念,三大隊依然全員集結,開啟了一趟自發的追兇之旅。
三大隊的故事,至此才真正開始。在這趟追兇之旅中,警匪片中常見的城市印象被賦予了三大隊獨有的生活氣息——外賣小哥、保安人員、夜宵攤老板,他們的身影穿梭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他們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這群曾經的戰友,仿佛又找回了昔日三大隊并肩作戰的榮耀感。在他們被人下套勇破人販團伙的段落中,他們分工明確,手腳敏捷,當放風的廖健看到其余四人大勝之后從背光中走出時,三大隊的榮光似乎在這一刻重現。
雖然團隊讓他們感受到溫暖,但考驗依然在時刻折磨著英雄的心靈。唯一擁有家庭的馬振坤是第一個撤出三大隊的。由于追兇過程中的挫敗和失誤,妻子說“家要散了”,對妻子心懷愧疚的他不得已在四川德陽追兇時選擇了退出。三大隊的第一場離別被處理得煽情而又無奈。馬振坤在走向閘口的時候依然幻想著兄弟們會再喊他一聲,挽留一下,仿佛他只再需要一點點勇氣就能繼續堅持。但現實是殘忍的。好萊塢警匪片中,主人公有的像史泰龍那樣視覺形象非常強壯,有的又像伊斯特伍德那樣放蕩不羈,但三大隊的主角團似乎全員都在上演一種向命運低頭的窩囊感。廖健在沈陽無奈退出的時候,甚至給全員都購買了一份意外保險。他不得不回家了,懷著對兒子的愧疚,忍痛告別未完成的事業。壯志未酬但命運已經到了盡頭,英雄不得不放棄,仿若七出祁山的諸葛丞相面對上方谷解救司馬懿的那場大雨。每一次,每個人的退出都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徐一舟退出是因為女朋友找過來了,讓一直孤勇的他看到了家的希望。最后蔡斌選擇退出是因為他查出了早期胃癌,他在河邊對程兵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但是他得回去治病了。程兵聞言二話沒說一頭扎進河里游泳渡河,想要陪程兵最后一段的蔡斌終究是在中段河灘上岸,眼看著程兵獨自一人朝彼岸游去。
在這種依靠槍戰和暴力美學組建而成的警匪片類型中,我們很少見到《三大隊》中所展示的這種退出。尤其是在以往的警匪片中,古惑仔在團體中的退出都是因為死亡。強盜片是男性荷爾蒙聚集的勝地,“自己干,第一個干”這種英雄本色賦予了這種類型中一種至死方休的爽感。但《三大隊》這種中國式的英雄卻肩負起了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男性的職責,并為此不得不做出各種妥協與讓步。馬振坤退出是因為妻子,廖健退出是因為兒子,徐一舟是為了女朋友。每個人的選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肩上的責任和不得已。傳統警匪片中的警察主人公經常會在實際境遇和文化的對立中形成自己的中間路線。他們最終以自己的一套個人行為與信念準則行事,那是一種“自由主義”的行為準則:既凌駕于現存體制之上,又使他們的尷尬身份找到某種出路。但《三大隊》中的這群人,他們并沒有介于體制與反體制、反秩序勢力之間的處境,他們抗爭的主體從來不是制度,不是某一個壞警察,甚至不是罪犯,他們大海撈針的尋找仿若面對一個無物之陣,沒有血氣方剛,只有鐵杵磨成針的日夜消磨。
從這個意義上說,《三大隊》塑造出了中國自己的男性英雄。程兵在影片的后段也不得不放棄,他失落地回到出發的地點。此時,案件中受害女學生的媽媽早已去世,其父也幾乎絕望了。程兵是一個了不起的中國男人,但在這樣一個故事里,他的英雄性不在于最后的勝利,因為其實每一個退出的三大隊成員都是英雄,在那個沒有天眼的時代,有很多無法偵破的案件,三大隊依靠執念追兇獲得成功的概率非常小。如果不是某些偶然的刺激激發了程兵的靈感,如果不是曾經千辛萬苦找到的那些蛛絲馬跡,程兵不會成功。如果不成功,這個故事的結尾又會怎么樣呢?經過長達11年的不懈追兇,程兵終于鎖定了在逃的王二勇。他巧妙地喬裝成一名送水工,手中提著水桶,面對此刻已改頭換面的王二勇,他進行了挑釁。然而,我們并未見到任何教父般的復仇場景,也沒有小馬哥的快意恩仇,程兵在這場決斗中甚至完全處于下風。觀眾在堅忍兩個小時都快憋出內傷時甚至沒有得到兩個痛擊罪犯的直拳。程兵老了,影片最后這個段落的打斗讓他老態盡顯,他還活著,但已經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了。程兵被打的傷口,流的血似乎是為了宣泄他這11年本該被人看到的委屈,那些無聲的傷,強忍的痛。
作為類型電影的警匪片,死亡是其必然的結局。在《英雄本色》中,周潤發扮演的小馬哥雖然瘸了一條腿,但他還追求一個強盜的成功,踐行著中國古代“俠”的倫理,最終所有的黑幫分子都必須死在大街上。《無間道》中,陳永仁必然赴死,因為對于英雄而言,慷慨地死,舍生取義是容易的。但是帶著渾身的傷痛,失去身份,選擇承擔責任,選擇在任何情況下都直面人性的脆弱和怯懦,反而是難的。程兵帶著三大隊活下來了。從《三大隊》開始,警匪片中傳統的死亡和暴力在國產類型中被堅忍和勇敢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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