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林曉梅站在縣知青辦門口,不停地跺著凍僵的雙腳。她裹緊母親寄來的棗紅色圍巾,呼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結了一層薄霜。
"這次應該輪到我了吧?"她小聲嘀咕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巾的流蘇。
三年前恢復高考時,林曉梅以一分之差落榜。這兩年,她眼看著同屋的知青們一個個通過招工、病退、頂替等各種渠道返城。現在知青點只剩下她和另外兩個"老知青"了。
"曉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轉身看見生產隊長王大伯踩著積雪快步走來,"這么冷的天,怎么不進屋等?"
林曉梅勉強笑了笑:"我怕...怕錯過通知。"
王大伯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剛從公社開會回來,這是最新的返城名單。"
林曉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顫抖著接過名單,從上到下仔細看了三遍,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那張薄薄的紙在她手中突然變得千斤重。
"怎么會..."她的聲音哽住了。
"別急,"王大伯壓低聲音,"我打聽到縣紡織廠下周要來招工,你高中畢業,有文化,準能選上。"
林曉梅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來:"上次化肥廠招工,李書記的女兒頂了我的名額..."
"這次不一樣。"王大伯神秘地眨眨眼,"招工的是我老戰友的兒子。"
接下來的日子,林曉梅像變了個人。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知青點的院子掃得一塵不染;給隊里的孩子們補習功課;主動幫五保戶挑水劈柴。大家都說,這姑娘突然開竅了。
招工前夜,一場暴風雪席卷了整個縣城。林曉梅輾轉難眠,凌晨三點就爬起來,打著手電筒走了十幾里雪路趕到招工點。棉鞋濕透了,褲腳結滿了冰碴,但她顧不上這些。
招工辦公室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林曉梅數了數,前面至少有二十多人。她的心沉了下去——這次只招五個人。
"林曉梅?"一個穿著呢子大衣的年輕干部突然叫住她,"你是紅旗公社的林曉梅吧?"
林曉梅茫然地點點頭。
"跟我來。"年輕人帶著她繞過隊伍,直接進了辦公室。里面坐著三位招工干部,其中一位看見她就笑了:"這就是老王說的那個姑娘?看著挺精神。"
簡單的問答后,主考官滿意地點點頭:"文化程度不錯,明天來廠里體檢吧。"
林曉梅走出辦公室時,整個人都是飄的。她沒注意到隊伍中投來的異樣目光,更沒聽見那些竊竊私語。
"憑什么她可以插隊?"
"聽說她跟招工的人有一腿..."
"這種女人真不要臉!"
回村的路上,林曉梅摔了好幾跤。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疼,心里像揣著一團火。經過村口時,她看見李書記的女兒李紅站在路邊,眼神陰鷙地盯著她。
第二天清晨,林曉梅正準備出發去體檢,生產隊的喇叭突然響了:"全體社員注意,接到群眾舉報,有人搞不正之風..."
廣播里雖然沒有點名,但所有人都知道說的是誰。林曉梅站在雪地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隊部,正好遇見王大伯陰沉著臉出來。
"曉梅啊..."老人欲言又止,"招工的事...黃了。"
"為什么?"林曉梅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有人舉報你...生活作風有問題。"王大伯艱難地說,"廠里說影響不好..."
林曉梅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知青點的,只記得倒在床上時,淚水已經把枕巾浸透。
三天后,一個意外的訪客敲響了她的房門。是縣知青辦的張主任,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嚴肅中年人。
"小林同志,組織上決定調你去縣一中當代課老師。"張主任遞給她一份調令,"明天就去報到。"
林曉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為什么..."
"你們公社的李紅同志主動放棄了名額。"張主任意味深長地說,"她說...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后來林曉梅才知道,是王大伯找到了李紅的父親,把招工那天的真相說了出來。原來插隊是招工干部的主意,他們早就看中了林曉梅的履歷。
開春那天,林曉梅站在縣一中的講臺上。窗外,積雪正在陽光下慢慢消融。她翻開嶄新的課本,對臺下五十多雙明亮的眼睛微微一笑: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新老師..."
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第一個字時,她聽見心底冰層碎裂的聲音。在這個冰雪消融的早晨,二十七歲的林曉梅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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