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米
清宮電視劇的流行,這算一個起點。
乾隆,早年在電視劇里的形象是個東方唐璜。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戲說乾隆》說到底是部前宮斗時代的言情劇,劇中的三個故事雖然都始于乾隆問政,依次解決了貪腐、民族、賊寇等內亂,但像那首經典的主題曲標題所示,電視劇的重點在乾隆「問情」:「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歲月禁不起太長的等待,春花最愛向風中搖擺. 黃沙偏要將癡和怨掩」。
《戲說乾隆》(1991)
如果說宮斗劇以心機決策為看點,動輒有人「下線」,那么融合了武俠、宮廷、愛情等元素的《戲說乾隆》野心要小得多了,也正因為輕喜劇的言情定位,讓這部戲能專注勾勒男女愛情,其中的感情戲細膩脫俗,此后這么多年都很少有華語電視劇能把談情說愛拍得不肉麻不無聊,拍出戀愛的輕松愉悅和蕩氣回腸。
劇中乾隆和三個民間女子的的三段情皆以遺憾收場,敢于挑戰(zhàn)觀眾對大團圓結局的預設,除了操作上便于拍攝續(xù)集,其實是以現代青年觀眾的感情觀代入劇中人物,雖然不是穿越劇,但可以算是心態(tài)上的穿越。乾隆爺一而再再而三遇到對做妃子沒有興趣的民間個性美女。
「江南除霸」里的鹽幫幫主程淮秀最后從蘇州進京找乾隆,但見識到了深宮生活之后,馬上意識到不適合自己,情愿和愛人相忘于江湖;「西滇風云」里的沈芳和朝廷有血仇,最后發(fā)現情人竟是仇人,她雖然下不了手報仇,但自然也無法跟著乾隆回宮;「宮闈驚變」里的繡女金無箴一心只想刺繡,愛她的不止皇帝,還有太行山的草莽英雄岑九,最后乾隆決定成全他們,起碼岑九能給金無箴平靜和自由。
編劇宋項如似乎相信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所以乾隆只談情。作為對比,劇中的嬪妃一入宮門深似海,有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苦嘆:「什么時候才會一夫一妻?」有的則丟失了自己的文化,比如那個苗疆部落敬獻的苗女,隨她進宮的苗人被看成以妖術作怪的異端。
現代人的婚戀觀念還通過不少有意思的配角甚至是路人角色表現。機靈的俏丫鬟春喜(在劇中她的頭銜是答應,乾隆視她如女,其實「答應」在明朝是女官,到了清朝已經是低等嬪妃的封號了)和賈六及御前侍衛(wèi)寶柱的兩男一女組合一邊耍寶一邊玩著真真假假的三角戀游戲,吃醋笑鬧,象征青春小兒女的懵懂愛慕。
乾隆一行來到多民族的滇西,隨即被當眾教訓三個丈夫的母老虎嚇了一跳,婦人抱怨道:「丈夫不在多,一個有用的都沒有」;紫禁城里,一眾宮女則背著主子,大談希望成為武則天和山陰公主,能多玩幾個男人。
乾隆多情,他雖然想把所有愛慕的女子帶回宮中,但他并不強求,他的解釋是「人的交往要有余韻」。于是他一亮出皇帝身份,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三個女子都灑脫地和他告別,讓人想到「一杯看劍氣,二杯生分別,三杯上馬去」。瀟灑如風的女子成就了風流倜儻的乾隆。
不過男女之間的相知相惜并非由乾隆獨占。「西滇風云」里,除了和乾隆的虐戀,沈芳和忠臣老馬之間的互相扶持也很讓人動容,老馬最后勸她放棄報仇,跟他回家,為她卸除了太過沉重的責任。
「宮闈驚變」里,春喜被岑九擄走充當人質,在押期間她和九爺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這邊乾隆囚禁金無箴對她產生愛慕,那邊小宮女也欽佩起綠林好漢來,后來兩人分別時岑九流露出的鐵漢柔情相比于他對金無箴的癡情來,只有更讓人心酸,他對春喜說:「將來嫁人了,捎張請?zhí)麃怼!拐f完頭轉身走了,任憑她怎么叫他的名字也忍住不回頭。
從中國電視史的角度,這部三十年前的電視劇在多方面都開創(chuàng)了先河:開了「戲說君王」的電視劇類別,以歷史為線索,但不拘泥于史實,直接影響了后來的內地的《宰相劉羅鍋》和《康熙微服私訪記》。《戲說乾隆》也開了兩岸三地合拍片先河,大陸出人才和實景,港臺出明星和成熟的娛樂套路。
鄭少秋早就因為楚留香的形象風靡臺灣,他的乾隆爺折扇不離手,談吐瀟灑,武功了得,處處留情,儼然宮廷版香帥。對大陸觀眾來說,這可能是鄭少秋最早的經典熒屏形象,很快秋官就會畫風突變,給我們一個心狠手辣又神經質的丁蟹。
同樣到臺灣發(fā)展大獲成功的香港演員趙雅芝八十年代就因為《上海灘》里的馮程程為內地觀眾喜愛,她在劇中一人分飾三角,程淮秀的豪氣干云、沈芳的外剛內柔,金無箴的處變不驚,三個角色同樣情深義重,大膽聰慧, 仍舊有微妙的差別,程淮秀號令八方,是最有身份地位的一個,她和四爺一開始就是平起平坐的立場,視對方為仗義的江湖豪杰,即便后來得知了四爺的身份,也仍能以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為天下的幫派兄弟請命。
沈芳則將家族仇恨一肩挑,卻在情字面前脆弱不堪。金無箴溫柔賢淑,卻心懷抱負,她珍惜每一個對自己有恩的男子,也為無法回報對方的愛抱歉,她最擅長以柔克剛,而不是正面對抗,她能化解乾隆對草莽流寇的恨意,也能以詩書禮儀規(guī)訓粗鄙的岑九。
在還沒有影視城的年代,乾隆劇組在蘇州、故宮、承德等地拍攝。為具有地方特色的景觀預留了相當大的篇幅,比如說書藝人、唱雙簧的,有點像臺灣從前的《大陸尋奇》之類的行腳節(jié)目,而微服私訪的乾隆一行就是觀眾的向導,他們對一切市井風俗都有濃厚的興趣,細節(jié)是否真實可靠當然就不需追究了。
全劇詩詞俗語引用眾多,難免有錯漏,比如飽讀詩書的曹先生追憶西洋傳教士來我朝的往事,末了一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比洋務派早了一百年;春喜自稱來自上海(當時是隸屬松江府的縣),沒入宮的時候隔壁住了個臺灣妹子,教了她幾首臺灣小調。
編劇插入臺灣元素不遺余力,想來也是為了迎合中視八點檔的觀眾。「江南除霸」里有臺灣客在青樓紅袖招和掌柜雞同鴨講,蘇州的老板娘自然是聽不懂閩南語的,這個笑點恐怕只有臺灣觀眾能get。
有些小時候覺得精彩的電視劇現在重看難免失望,從畫質挑剔到演技,但《戲說乾隆》卻不屬于這類,劇中「但求曾經擁有」的戀愛觀固然不是小孩子觀眾能懂的,種種細節(jié)也只有多年后回看能發(fā)現,如李宗盛寫給莫文蔚的歌《陰天》那樣:「這歌里的細微末節(jié)就算都體驗,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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