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周志安，今年56歲，1988年中師畢業，后來被分配到我們小縣城下面的一個偏遠山村小學當老師。

說是小學，其實全校也就幾十個學生，一個年級兩個班，一個班十來個人，條件非常艱苦。

我出生在這個小縣城，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排老三。

那時候農村有個說法，叫“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爸媽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種了一輩子地，也沒攢下什么錢。我們幾個孩子，從小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我讀書算是家里最好的，從小就聰明，老師也喜歡我，初中畢業后考上了中師，那可是在我們村里頭露臉的事兒，家里人殺雞宰鴨請了親戚鄰里來慶祝。

我媽還特地跑到鎮上給我買了一雙新皮鞋，說是以后當老師了，不能再穿破布鞋丟人。

畢業那年，我有個女朋友，叫林梅，是我們中師同班同學，人長得漂亮，性子也直爽。

我們在學校里感情很好，幾乎每節課下課都要一起去操場散步。

她曾經說：“志安，以后你要是當了校長，我就給你當校長夫人。”

我笑著說：“你想得倒美。”

可我沒想到，分配的時候，她被分到了縣中的初中，而我卻被一腳踹到了最偏遠的山村小學。

她當時就變了臉，說她不能忍受那種山溝溝的生活，說她要的是有前途的男人。

我苦笑：“我現在沒前途了？”她冷冷地來了一句：“你在那個山村呆一輩子，還能有前途？”

那天，她把我送的信件、照片、紀念品都還給了我，說：“志安，我們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跟你一起吃苦。”我沒說話，只是接過東西，轉身離開。

那時我才22歲，心像被人剜了一刀。

02

到了村里任教的第一年，我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學校破得不像樣子，教室是土墻房子，下雨天一腳泥，連黑板都是用木板刷黑漆做的。

我一個人教語文、數學、自然、音樂、體育，甚至連美術都要硬著頭皮上。

但孩子們的眼睛是亮的，他們叫我“周老師”的時候，聲音清脆而有力。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或許我不該因為林梅的離開就否定了自己的價值。

第一年冬天特別冷，山里風大，破窗戶根本擋不住寒風。我就自己拿磚頭和泥糊窗，晚上點上火盆，給孩子們講故事，有時候他們聽得入迷，忘了寒冷。我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村民們對我特別好，知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學校的辦公室里，就經常送些雞蛋、紅薯來。有一次我生病發燒，是村長的大女兒翠花跑了十幾里山路去鎮上給我買藥。她當時才十五六歲，卻懂事得讓人心疼。

這份溫情和純樸讓我慢慢從失戀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在教學上。幾年后，村小合并，我被調回了鎮上的小學，雖然還是個普通老師，但各方面條件都好多了。

就在這時，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李玉蘭。

玉蘭是鎮上衛生所的護士，人不漂亮，但特別踏實。

她比我小三歲，是個被生活磨過的女人。

我們認識后，她知道我是個中師畢業的老師，說：“老師這職業多好，又穩定又受人尊敬。”我們慢慢走近，93年結婚，婚后生了一兒一女。

玉蘭是個極能干的女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管得井井有條。我下班回來飯菜熱著，孩子衣服干凈整潔，家里雖不富裕，卻一直溫暖。

我們兩個工資加起來不多，但每一分錢都花得有價值。孩子上學，我從不讓他們比別人差。周末，我帶他們去鎮上的圖書館，給他們講名人故事，希望他們長大后能走出小縣城，看更大的世界。

日子雖然不富裕，但我從來沒有后悔當年留在教師崗位上。

但命運總是有些諷刺。

2008年，我帶著女兒去縣城參加一個作文比賽，剛進會場，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是……周志安？”

我一抬頭，差點沒認出來——林梅。

她變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穿著時髦的女孩，如今皮膚暗黃，眼角有了皺紋。她穿著還算體面，但眼神里沒了光。

“你現在在哪教書？”她問我。

“鎮上小學，快退休了。”

她沉默了很久：“你過得……挺好吧？”

我笑笑：“還行，老婆孩子都挺好。”

她低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離婚了，兒子跟了前夫，他出國了，我一個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看著我女兒，眼里有種復雜的情緒。

“你女兒真優秀。”她終于說。

我只是點點頭。

她沒有多說，轉身走了。背影蕭索。

后來聽人說，她當年為了不去山村，托關系調進了縣中，之后嫁了個商人，風風光光幾年，后來老公破產跑路，她也跟著離了婚。再后來，她進了一家培訓機構做老師，工資不高，日子緊巴。

有人問我，見到她有沒有后悔。

我說：“我感謝她當年的放棄。若不是她，我不會走到今天。”

03

如今，我已經退休兩年，拿著四千多塊的退休金，在我們小縣城里算是不錯的生活。兒子在外地做工程，女兒研究生畢業后在省城當老師，偶爾回來看看我們老兩口。

有時候，我坐在小院里，聽著老式收音機放著評書，回想自己這一生：從山村教書，到鎮上立足，從一個人孤身在外，到現在兒孫繞膝，我這一輩子，不算富貴，卻踏實有底氣。

前幾天，林梅加了我微信，說想見見我。她說她一個人過得不容易，想聊聊天。我沒回。

我不恨她，也不怪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只是時間會告訴我們，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

她當年轉身的那一刻，或許真的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場苦難。可她不知道，我卻在那片苦難中生出了希望的種子，慢慢長成了幸福。

人生有時候，就像一場逆風而行的跋涉，誰堅持到誰才有資格說，自己走對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