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隔壁小區的鄰居立浩,和我在同一個健身房。熟悉后,他才告訴我,自己是一位交警。“東北現在都零下十多度了,你們在外面站崗,多遭罪呀!”“遭罪都習慣了,關鍵是有些違法,我們也不敢管。”還有交警都不敢管的違法?
引子
周三,張立浩休息。已經是農歷的三九天氣,在北方意味著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到來了。立浩沒能睡懶覺,他要在九點前趕到交警大隊綜合大廳。幾天前,立浩開車壓實線,被電子眼拍了下來,罰了二百。立浩要申訴回來。對這一點,他很有信心。畢竟自己就是一名交警,而且壓實線是由于馬路上有障礙物,電子眼可以拍到,他已經“順手”調出了電子眼的監控錄像。
甚至不需要進入大廳,立浩就知道里面人滿為患。停車場上幾乎找不到停車位了。申訴窗口前有很多人在排隊。有司機著急,想插隊,幾個人發生了口角。立浩過去勸解。“你誰呀?到后面排隊去。”
“我也是交警。”可這話怎么都說不出口。萬一人家來一句“交警也到這里申訴?知法犯法?”他可就束手無措,盡管在日常工作里,這句“交警了不起”常能聽到,可隊里領導一再叮囑的,“不要和別人嗆嗆,被人錄下來,發到網上,都是麻煩事!”
01
早上七點前,立浩要到達隊里分配給的執勤路口。早高峰期間,指揮交通、避免擁堵,只是最基本的工作。更多的時候,立浩要眼明手快地處罰各種違法的行為。而這些違法可大可小,小到可能只是沒有系安全帶。
立浩一上崗就遇到一個不系安全帶的司機。如果是出租車,提醒一下就算了。但那天立浩一眼看出,這輛白色的電車應該是沒有運營手續的網約車。加上在早高峰里,司機還不停地來回變道。惹得周圍的車按喇叭的、踩剎車的,熱鬧非凡。
立浩在馬路中間舉手示意,讓車靠邊停。司機一點都不在乎,人穩坐車上、壓根就沒下來。還是立浩走過去,隔著車窗,示意司機搖下車窗。司機也只是搖下一條縫。這么囂張,讓立浩的心里騰起火。
“你好。”立浩還是按照流程,公事公辦。“你沒系安全帶,麻煩配合我的工作,下車接受處罰。”立浩沒想到,那個司機下車后,先是一言不發,按要求交出駕駛證和行車證。立浩檢查完,正要開罰單,司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咋知道我沒系安全帶?你有證據嗎!”
立浩取下執法記錄儀,想回放時才發現執法記錄儀沒電了。立浩瞬間明白了這位司機為何如此不慌亂。估計他早就發現了立浩的執法記錄儀的工作燈壓根沒有閃爍。正常工作的情況下,執法記錄儀提示燈是一閃一閃的紅色。而此時立浩的執法記錄儀的燈早已熄滅。
“兄弟,罰單還開嗎?”司機洋洋自得起來。立浩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來,這個司機等下會在車隊群里炫耀起自己搞定了一個交警。
“你咋不查他違法運營?”聽到立浩說起這件事,一位同事反問。立浩笑笑,“當時一著急忘了。”著急是真的,忘了是假的。怎么可能忘了呢!當時這位司機的車上并沒有乘客,好端端地查運營,這不是沒事找事嘛!“你還是太面了,一個交警怎么還能被司機拿住呢!你當時就查運營,他拿不出來你就扣他的車。”
立浩心想,自己可不是面,只是單純地怕麻煩。從那天開始,立浩不敢偷懶。交警隊里給每個人配發的記錄儀和電池,他會在前一天充好電。
立浩的外勤地點距離交警隊不遠。每周交警大隊都會給交警安排值班的街道與區間。雖然不固定,但也會考慮交警的住處和上崗的地點。
今年29歲的立浩,做交警已經五年。這份工作并沒有聽上去那么威風凜凜。坦白說,讓立浩最頭疼的,不是寒冬臘月還要站在大馬路上,而是大部分時間需要和司機“撕”。只要立浩提出來開罰單,他們會整齊劃一地做出一個動作:舉起手機。
自從智能手機和短視頻平臺普及后,幾乎每一個司機都可以拍攝,每一個司機都有可能把和交警的溝通上傳到短視頻平臺上,讓大家評評理。
“類似的事情已經層出不窮了!你們不要在底下繼續玩手機,你們鼓搗的一個個那都是‘炸彈’!你們覺得無所謂,但是一旦爆雷了,大隊都跟著受影響。”對著立浩這一群交警喊這句話的是副隊長。也不怪立浩他們沒有心聽隊長訓話,在零下十七八度的室外,一直執勤到了上午十一點,還被叫回來開會。好不容易享受到23度的室內,大家的手腳都從凍麻的狀態開始暖和過來,麻酥酥的,難以安心。
這樣的警示會每周都要開上兩三次,畢竟普通交警是和司機打交道最多的。“輿論”仿佛是穿腸毒藥一般,相對于各種各樣的事故,最讓交警們頭疼的就是輿論。
“不要說提前沒有警告過你們!一旦造成了輿論,不管好壞,隊里肯定先處理你們。”隊長扯著嗓子吼。“知道了,知道了。”有交警在下面附和。“別到時候過來說你是有理的。甭管你是對還是錯,讓人家拍下來,就是態度有問題。”
晚高峰剛過,晚上六點半,零下十五度,立浩準備下班,迎面看到一輛貨車超載。判斷一輛車有沒有超載。對于交警來說,再容易不過了,只要看廂貨下沉情況,輪胎鼓癟,一秒鐘就能知道有沒有超載。
倒霉就倒霉在,這個司機趕上了晚高峰,在滾滾的車流中,這輛中型貨車的底盤壓得過低了。顯然,司機從駕駛室里也看到了立浩,而且驚慌地和立浩對視了一眼。就是這一眼,立浩意識到了這位司機承受著的生活壓力,不然他也不會這么拼命在車里裝了這么多的東西。
立浩抬起手,看看手表,還有半小時就下班了。然后他轉過身,裝作沒看見。立浩聽見那個司機急忙給了一腳油,貨車沉重的發動機轟鳴聲加劇了,貨車提速從身后掠過。
02
“這樣的輿論,我寧肯不要。”晚上七點,從晚高峰上下來的交警被呼叫回大隊。隊長把幾個視頻發到交警的群里,“你們好好看看!我沒有要求你們為了抓住幾個司機,就把自己的命搭上!”
立浩一看,那幾個視頻,都是交警執法過程中被車拖拽而犧牲。換到平時,一到開會,總是隊長在上面講,交警在下面嗡嗡嗡地說著。但時刻會場里卻陷入了安靜。
“生命第一,遇到嚴重違法,一個人不要沖動,可以申請援助。”隊長的嗓音有點嘶啞了。“你們到這個崗位都費了不少力氣,我不管你們是家里幫忙,還是你們自己考上來的。既然在這個崗位,你們就要珍惜。給我安安穩穩的干到退休。”說到最后,又不忘,“司機不下車,你們就別非要薅開門。司機要是舉起手機,你們就都注意自己的言行。總之不要硬杠。”
立浩聽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交警是執法者啊!執法者都不能堅持的話,該怎么辦?但立浩發現無論怎么執法,總會受到司機的質疑。
立浩背對著馬路,都聽見“鐺”的一聲撞擊聲。是一輛奔馳被后車追尾。按理說這種追尾應該屬于后車全責。但這輛奔馳是從旁邊的輔路硬擠進來,后車躲閃不及,撞到了奔馳的屁股上。
立浩判了奔馳全責。開奔馳的司機不認,向著立浩咄咄逼進。立浩警告,“我這可是有執法記錄儀的。”誰料司機有樣學樣地舉起手機,“我可是有手機的。”
后車司機則無所事事,見立浩已經把責任判到了奔馳,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開始賣呆。其實立浩這個時候是很需要肇事追尾的司機站出來說一些話的。偏偏這個時候,后車里一直坐著的那兩個人也下來了,跟司機說,“你這是什么技術啊?追尾了,現在又不走。我這面還著急呢。”顯然是網約車,連奔馳的司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毫不猶豫地開始了“無差別進攻”,“你怎么不查他?他搞不好是非法運營。”
立浩哭笑不得,“你先甭管別人,你先把你自己的問題解決了。你要是認了你全責,我再處理他的問題。”奔馳司機又叫喊起來,“我憑什么全責!他一個網約車非法運營,你們交警管不管?”后車的司機則開始對那兩個乘客賠禮道歉,并且讓他們盡快離開,“我把你們的訂單取消了,你們換一個司機吧。”
現場就這樣亂成了一鍋粥。立浩要說服奔馳司機,奔馳司機則要立浩管網約車司機,網約車司機忙著勸兩個乘客不要投訴,一地雞毛,真像極了生活。
立浩首先要解決的是奔馳司機的問題。他是在這個過程中喊的最大聲,只要奔馳司機安靜下來,現場就不會那么的混亂。立浩說,“一碼歸一碼。先處理你。你現在已經造成擁堵了。你現在認不認全責?”“不認不認!”奔馳司機梗著脖子,“我就要和你抗爭到底!”奔馳司機一邊舉著手機錄像一邊大喊大叫,“看看現在的警察,不處理非法的網約車!像我這樣規規矩矩開車的市民,還要判我全責!明明是網約車撞我!”
與其說立浩被奔馳司機逼的連連后退,不如說他想遠離奔馳司機的進攻。立浩當然知道,自己是可以選擇直接奪下奔馳司機的手機,或者把奔馳司機推擋到一邊。但立浩之前聽同一個隊里的同事說,一旦交警的手碰到了司機的身體,司機如果順勢倒在地上,搞不好就要怪交警是故意推傷了司機。怕麻煩的立浩一邊倒退一邊還舉起了手,同時用執法記錄儀記錄下了司機有些扭曲的表情(見頭圖)。
見奔馳司機還是糾纏不清,立浩把網約車司機叫過來,“既然有一方不認,就把你們兩個人的車都扣下來,做鑒定。”“憑什么!”奔馳司機又大叫。立浩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你現在已經造成擁堵,我要直接扣車。如果你不服從處罰,可以進行申述。”“扣車?那要多久?”網約車司機跟著慌亂起來。“不扣你的車,你又沒有責任。”立浩一邊開行政措施憑證,一邊對奔馳司機說,“驗傷差不多要二十天,你把駕駛證給我。”
“我可錄著像呢!”但奔馳司機的語氣軟了下去,聲音也低了許多。“我也有執法記錄儀。你隨時進行申訴。”立浩語氣平和地回復。“你怎么不處理他!”奔馳司機繼續指著網約車不依不饒。“你怎么知道他是網約車司機?他和你說的?反正我不知道。”立浩心想,耍無賴誰不會啊!
“行行行,算我倒霉。”奔馳司機終于服軟。“你要多少錢,我現在直接轉給你。他對著網約車司機說。立浩看到網約車司機還在猶豫,呵斥起來,“現在是高峰,你墨跡啥呢!快點解決,快點開車走人!這里都堵成什么樣子了!”“兩千!”網約車司機一閉眼睛,開出價格。奔馳司機不屑地“哧”了一聲,掃碼轉錢走人。
網約車開過立浩身旁時,司機大聲說了一句,“兄弟,謝謝你!”
03
立浩可不希望動不動就有網約車司機謝他。只要抓到幾個沒有運營手續的網約車司機,頂格處理,意味著這個月的任務就能完成了。“你沒什么上進心。”隊長、副隊長,還有其他同事,常這樣評價每個月任務完成排名排倒數的立浩。立浩的心還沒長出老繭,總是不愿意處罰太狠,喜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八月,下午一兩點鐘,高溫讓柏油馬路看起來融化了一樣,遠遠望去反射出一層明亮的光。立浩聽到手臺里要求交警報所在位置時,就知道又來任務了。
“這種事躲也躲不過去,晚上回家要好好洗澡。”立浩的習慣是遇到了重大交通事故,處理完之后,一定要去洗浴中心泡一泡澡。而且今天這一次,是要多泡一會了。因為當他按照手臺報出的地點趕到時,遠遠就發現估計是出了人命。
在距離還有十米左右,立浩就停下了摩托車,是一輛出租車和電動車相撞肇事。出租車的前臉已經把路口的紅綠燈柱子鑲了進去。出租車司機正站在一邊打著電話。電動車翻在數米外,男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女的坐在一旁,沒有哭也沒有表情,更沒有言語。他開始給隊里的事故科打電話,報了地點和預計的傷亡情況。接著他提高音量問圍觀的人們,“120,有沒有人打?”等了半分鐘無人回應,立浩打了120。
立浩做完這一切,此時的任務是維持秩序,不要讓圍觀的群眾過于靠近。留出空間,讓120來了先救人,交警事故科的領導到了以后定責。隨后趕來的,是另外一個交警。兩個人眼神交換,很有默契地沒有說話。120到來之前,事故科的領導先到了。在這將近十分鐘的時間里,地上躺著的男人一動沒動。雖然是東北,可酷暑中的柏油馬路地面,溫度也不會低。
事故科的領導要把出租車司機帶回去調查,還要檢查這個路口的攝像頭拍下的錄像。就這么一會的工夫,立浩一扭頭,看到有人正舉著手機,不知道是錄像還是直播。“你,干什么呢!”立浩只覺得自己血氣上涌,大步向那個人舉著手機的人走過去。
舉著手機的人有那么一兩秒鐘自知理虧一般,抖了一下。可旋即鼓起勇氣一般,把手機對準了立浩,還大聲說,“家人們,這是帽子叔叔,正在處理這起交通事故。”
“你還有沒有人性!這里出了人命,你還在直播!你為了流量是瘋了嗎?”立浩大聲呵斥。對方似乎下定了決心,轉而把手機從遠處的事故現場轉過來對準了立浩。立浩此時穿著制服,繼續警告,“我正在執法,你如果還這樣,我就要對你進行相關的處理了!”
“家人們,聽到了嗎?帽子叔叔急了。他不去處理交通事故,要來處理我。太好笑了吧!”對方繼續挑釁。立浩不懂直播平臺的規則,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直播嗎?有一瞬間,立浩有些慌。他看著圍觀的人,心里冒出的想法是,“如果自己不能控制這個舉著手機的人,別人怎么看我?會不會有更多的人舉起手機?”
見立浩一個人無法控制圍觀的群眾,另外一個交警也走了過來,大聲維持秩序,“大家再往后退一退,不要靠的太近。不要錄像,不是啥好事。”圍觀的人們有些木然。而那個人還在繼續直播。
立浩火了,快步沖上去,左手拉下那個人高高舉起的、握著手機的胳膊,右手一把奪下了手機,呵斥道,“你還有沒有人性!這是交通肇事的現場!現在可能出現人命!受傷的人恐怕都走了,你還在這里直播,還在拍拍拍,還在蹭流量。”聽到立浩這番話,人群里有人附和,“警察說得對!要尊重死者!”還有人說,“學會換位思考,不能太黑心。”直播的人狠狠盯著立浩,然后騎上電動車走了。
那天,躺在地上的男人沒救回來。女人在醫院住院觀察。出租車司機定了90%的責任。這個定責比例的好處在于,出租車司機承擔的賠償雖高,但那對男女也要自己承擔一部分,不會漫天要價。
立浩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第二天卻收到了投訴,理由是在執行公務過程中,搶奪圍觀群眾的手機。“我怎么強調的!要注意輿論!”副隊長狠狠地拍著桌子。立浩說了那天的情況。
副隊長深深吸了一口煙,罵罵咧咧開了腔,“這點事還用我教你?你當時就讓他把直播關掉,把保存的直播視頻刪了,才能讓他走。不然就這么放走了,回頭他拿著視頻去投訴你,都算是輕的。舉報你執法態度惡劣,也是一舉報一個準。”立浩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領導揮揮手,讓立浩走。
過了幾天,那條投訴被撤銷了。立浩沒問其中的詳細過程。他的腦子里一直記得那個坐在地上、僥幸活下來的女人說的,之前交警看到過她不戴頭盔,并沒有進行管,為什么現在出事了,就是這么大的事,連命都沒了。
立浩那段時間處理得挺狠,他接下來幾天開了好多罰單。他豁出去了。有人說交警又開始大干了。立浩心想,罰違規停車才是大干,自己罰的都是超速、不按規矩變線、超載、不系安全帶……他想有自己的堅持,哪怕就那么一點點。可又遇到了硬茬。
04
入冬,天氣微寒。那天立浩休息。晚上,有朋友請吃飯。吃完飯,去了酒吧。
從酒吧出來,差不多夜里十一點半,立浩跟朋友,以及新認識的兩個女孩,擠在一輛出租車上。開出去不到十分鐘,遇到了擁堵。原來前面查酒駕。不知何故卻賭得不像樣子。跟立浩在同一輛車上的女孩忽然開了口,“你不是交警嗎?有沒有辦法讓我們快點通過啊!”另一個女孩也半開玩笑地用了激將法,“小哥哥,就看你的本事大不大了!”
在酒精和女孩子激將法的作用下,立浩琢磨著下車看看,轉一圈再回來也行。誰想到,穿過十幾輛車,來到幾位交警聯合執法的地段,就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和幾位交警解釋著什么。看到立浩走過來,一位交警制止他,不讓他靠近。可立浩亮出了警官證,自報家門,“我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對方只是苦惱地笑了笑,努努嘴,“一個老司機,58歲了,酒駕。不肯讓我們開單子,也不肯跟我們回去調查,說是單位規定,只要酒駕就開除。”立浩借著酒勁,走了過去,對正在哀求的司機說,“師傅,要不你們到旁邊商量吧!這里的交通都堵住了。”那個司機看了一眼立浩,沒理他,繼續向面前的兩個交警哀求。
立浩跟交警打了個招呼,“我跟他說幾句吧!”交警心知肚明,“快點吧!這都堵的不像樣了。”立浩剛跟老司機簡單說了幾句。沒想到老司機竟然哽咽了。他的老伴走得早。今晚是兒子家里有急事,自己雖然喝了點酒,還是開車出了門。“單位要是知道我因為酒駕被處理,或者拘留,是肯定要開除的。我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了。這可怎么得了啊!”
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老司機 “撲通” 一聲,直直地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哀求著:“我求求您了,不能讓孩子知道,不能讓單位知道。” 老人聲音里滿是悲戚。
立浩見狀,心里 “咯噔” 一下,趕忙上前想要扶起老人,可老人卻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剛才還在觀望的交警走了過來,沒有勸老人,反而對立浩大喝一聲,“跪下!”這下立浩都懵了。
就在立浩發蒙的時候,那個交警忽然又來了一句“快點”。立浩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用眼光看了一下周圍,雖然是深夜,但依然有八九個圍觀的群眾,其中有兩三個人都舉起了手機。
立浩立刻明白了,如果這個時候自己不跪下去,這些視頻一旦被剪輯發到網上,諸如老人被逼下跪之類的。而且一旦人肉出自己其實就是交警,那發酵的后勁就更大了。所幸此刻立浩沒有穿著交警的警服,而那位好心提醒自己的交警的聲音也不大。立浩腦子亂哄哄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立浩說這輩子除了小時候過年給爺爺奶奶磕頭拜,還真的就沒跪下來過。這一跪才發現柏油馬路這么硬,磕得膝蓋生疼。
老司機竟然被立浩這么跪在面前嚇了一跳。這位老司機應該是一個老實人,他急忙摻著立浩,“小伙子你快起來,我知道你也是好心。”立浩說,“師傅,你要是這么跪著,我也不敢起來。咱倆一塊起來吧!”
等老司機站起來之后,立浩也沒有心繼續調解,而是默默地回到車上。到了車上才發覺氣氛不對。原來剛才同一個車的兩個女孩不放心,也跟著下車。所以立浩下跪的那一幕,被她們看在眼里。
“就這樣還是交警呢!”一個女孩打破了沉默。“交警算啥呀!”另一個女孩附和著說。立浩聽完沉默了半分鐘,猛地推開門下了車。
夜里的空氣又涼又潮,緊緊地包圍了立浩。立浩一開始走了兩步,把從車窗里探出身的朋友的叫喊聲甩在身后。隨著越走越快,酒氣上涌,他忽然跑了起來。他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氣,他想把一切甩在身后。
05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浩的父母好像察覺了什么,看兒子那幾天有點萎靡,這樣勸,“不一定非得得罪那些司機。你知道現在那些司機都經歷過啥事兒啊?”但麻煩的事情還是來了。
有一個停車場,升降桿不好用。半夜,司機著急從停車場出來,居然用手掰斷了升降桿。立浩明明是不負責那片區域的,不知道隊里怎么就把這個事交給他處理。立浩接到這個案子,是有點不高興的。這件事怎么也輪不到交警來管吧?要管也應該是110先處理。
可隊里說,是110轉過來的。可能是司機不太配合,那面也不好管,就讓交警來試試。立浩按照車輛登記的電話,聯系上了司機。可司機情緒很激動,瘋了一樣的語氣,說正在開高速,如果現在接電話出了問題,就要立浩負責。司機的語氣里透著一股陰冷勁兒,立浩掛了電話后慶幸自己有錄音。
后來立浩琢磨,當時就把這段錄音反饋給110,也許自己不需要后來那么折騰了。但立浩責任心爆棚,到了那天下午,還是給司機打電話。司機倒也大方,承認自己掰斷了停車場的升降桿,又理直氣壯地說,“停車場半夜為什么沒有人值班?停車費我也交了,還不讓我出去。我掰斷了,也不是我的責任。”立浩氣笑了,“沒說是你的責任,停車場要維修,你交維修費就行。”
可司機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沒錢,我失業了,我賠不了。”立浩一聽也來氣了,“你故意毀壞財物,現在又不肯賠。”司機好像剛喝了酒,“不是不賠,是賠不起。都說了沒有錢沒有錢。你給我介紹個工作,我就賠。你聽不懂咋的!”立浩到底還是年輕,“你賠不起,還給人家弄壞了?你現在知道賠不起了!你當初想啥來著!你這樣,搞不好后續就會被起訴的!”還沒等立浩說完,司機直接掛斷了電話。
誰知道司機打了110,說立浩威脅自己。110又聯系了立浩,立浩又說了整個情況。幾個小時下來,這件事就像是一環套一環,眼看著轉了風向。搞得立浩哭笑不得,只好跟隊長匯報了進展。
隊長痛罵了立浩太蠢,這件事明明只需要打個電話通知到司機,別的就不要管了,如今卻鬧成了這樣。隊長告訴立浩,這種事情已經變復雜了,需要分兩步。一步是解決110報警的問題,一步是解決停車場的問題。解決110的問題就需要請110去聯系這個司機。畢竟立浩只是交警,不是民警。第二個就是告訴停車場,交警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要停車場去起訴這個司機,“你要讓停車場知道,交警也不是萬能的。”
“我要不要和司機道個歉?”立浩有點心虛。“你不要再深入就有這種事情了,你就是個交警。”大隊長這么說,語氣非常肯定。
立浩不知道這件事后續如何處理的,他有些糊涂了。自己的確就是個交警,可自己做錯了什么?當人人都能拿起手機的時候,立浩的工作卻站在了風口浪尖。
“你過來,停一下。”立浩在早高峰的時候,攔住了一個騎著電動車卻沒戴頭盔的媽媽。這位媽媽顯然很著急,“我急著送孩子上學。有啥事嗎?”立浩也怕嚇到孩子,急忙客氣地解釋,“你怎么沒戴頭盔啊!現在車流量很大,要注意安全。”“你不會要罰費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把頭盔忘在家里,坐電梯回去取又要耽誤十分鐘。我就把自己的頭盔給他了。”依舊坐在電動車上的媽媽,時刻準備著趕快離開。
立浩看了一下,小孩子真的戴著一個有些大的成人粉色頭盔。立浩想了想,“你先送孩子,注意安全。但以后一定要兩個人都戴好頭盔。”電動車上的媽媽急忙疊聲說好。
在電動車重新回到車流里面時,后座上的小孩子忽然扭過頭,大聲說了一句,“臭警察。”立浩愣在了原地。幾秒鐘后,他覺得今天的風怎么這么冷啊!
上午十點,終于可以休息一會了。一個年過四十的交警感慨,也許以后電子眼普及了,自己會被取代,“只要讓我撐到退休就行。”又有人接話,“你不知道現在延遲退休了嗎!”大家又笑。立浩在一旁聽著。其實他倒期待被電子眼取代,“不用在冷天遭罪,也不需要顧忌所謂的輿論了。”
第二天,在六點半出門前,立浩心里冒出來一個聲音,似乎在叮囑又似乎在無奈,“別忘了,你就是個交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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