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林
福州上下杭的青石板浸著晨露,苧珺老師蹲在百年老藥鋪的門檻前,指尖撫過門框上褪色的“坎”字——這是光緒年間老掌柜按《水龍經(jīng)》埋下的鎮(zhèn)水符,雖已斑駁,卻仍在默默引動著閩江的水汽。
“苧珺老師,對面商場的玻璃幕墻正對著我們柜臺。”穿唐裝的老藥師攥著戥子,袖口還沾著當(dāng)歸的香氣,目光落在她腕間松脂手串上,那是福州女風(fēng)水師獨有的雅致,“我阿爹說這門面是‘雙獅護門’局,可自打那墻建起,店里就總丟貴重藥材……”
羅盤在她掌心輕旋,天池磁針在酉辛之間微顫。苧珺老師望向街對面的玻璃幕墻,正午陽光折射出的強光如利刃般劈向藥鋪兌位。作為福州為數(shù)不多的女風(fēng)水師,她的手法細膩如閩繡,“同治三年重修時,你祖上在門檻下埋了十二枚銅錢,按十二時辰排列。”她指尖叩擊地面,青磚下傳來空洞的回響,“現(xiàn)在玻璃屬金,兌位金旺則木囚,木主仁,怕是有人起了貪心。”
老藥師驚覺,最近新來的伙計確實常碰名貴飲片。苧珺老師從布包里取出十二片榕樹葉,用紅繩系成圓環(huán)狀——這雙手曾在三坊七巷的古厝里擺弄過無數(shù)風(fēng)水陣,此刻在晨光中翻飛如蝶:“掛在門楣上,取‘木生火、火克金’之意,再在財位擺盆金邊瑞香——香屬土,土能生金,財氣自穩(wěn)。”說話間,巷口傳來賣魚丸的梆子聲,混著藥鋪里的艾草香,在晨霧中織成細密的網(wǎng),正如她在這城市街巷中編織的氣脈。
她忽然想起十八年前,跟著師傅在烏山辨別“石天章”的方位。老人的羅盤在掌心轉(zhuǎn)著圈,銅面映著林則徐紀(jì)念館的飛檐:“福州城以屏山為玄武,于山為朱雀,烏山為白虎,閩江為青龍,這是‘四象俱全’的貴胄局。”作為女性,她早年常被質(zhì)疑“風(fēng)水這行吃的是閱歷飯,姑娘家難成氣候”,但師父的話如羅盤定心針:“羅盤不分雌雄,分的是人心是否通透。”那時她蹲在馬鞍墻下看雨水匯流,終于明白,女性的細膩恰是解讀氣脈的優(yōu)勢。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顯“省著名考古學(xué)家”。接通后傳來急切的聲音:“苧珺老師,新店古城遺址的漢代瓦當(dāng),邊緣刻著二十四山向!”她摩挲著羅盤邊緣的刻痕,想起幾年前,師公臨終前將祖?zhèn)髁_盤交給她,布滿老繭的手在她掌心寫下“艮為山”——那是福州城北護城龍脈的印記,也是對這位女弟子的認可。
暮色漫進三坊七巷時,苧珺老師背著羅盤走向林覺民冰心故居。今晚要在古厝天井辦場風(fēng)水沙龍,她特意穿了素色苧麻旗袍,襟口別著枚刻有“羅盤”紋樣的銀簪,步履行經(jīng)青石板,如踩著千年風(fēng)水的韻律。推開木門,聽見穿唐裝的老者笑談:“女風(fēng)水師少見,何況是咱福州的。”她莞爾,羅盤在掌心泛著微光:“福州的馬鞍墻能藏風(fēng),閩江的水能聚氣,女子的心思,更能察見氣脈的細微流轉(zhuǎn)。”
她站在天井中央,月光穿過漏窗在地面投下八卦光影。“各位看這天井,長寬九尺,合洛書九宮;四檐滴水匯于中央,是‘天心十道’。”作為女性從業(yè)者,她更擅長將抽象的風(fēng)水理論化作生活場景,“古人建宅,先定‘門、主、灶’,就像主婦操持家務(wù),講究個動線順暢、氣脈調(diào)和。這故居坐北朝南,北依屏山為玄武,南對閩江為朱雀,東西廂房如青龍白虎,正是‘玄武垂頭、朱雀翔舞’的貴局——護的是家宅,也是文脈。”
角落坐著位戴眼鏡的年輕人,正是前日在西湖公園質(zhì)疑風(fēng)水的建筑學(xué)碩士。“先生覺得風(fēng)水是玄學(xué)?”苧珺老師轉(zhuǎn)身望向他,羅盤輕輕指向院中的百年荔枝樹,女性特有的柔和聲線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yè),“這棵樹生在震位,震為木,主長子。林覺民先生正是家中長子,當(dāng)年他在西廂房讀書時,窗口正對這棵樹——木氣生旺,故才思如泉涌。”年輕人愣住,他查過資料,林覺民確實曾在西廂房寫下《與妻書》,此刻忽然明白,風(fēng)水里藏著的,是人與環(huán)境的對話。
沙龍結(jié)束后,穿漢服的姑娘捧著《葬書》求教:“福州多山多水,和北方的‘坐北朝南’有何不同?”苧珺老師將羅盤平托掌心,讓磁針指向閩江方向,腕間銀鐲輕響如閩江細浪:“北方貴‘背山面水’,福州卻要‘負山抱水’。你看這羅盤二十四山,正北‘壬癸子’,對應(yīng)屏山;正南‘丙午丁’,對應(yīng)五虎山;閩江從西北‘乾亥’方來,在東南‘辰巽’方去,正是‘生水朝堂’的貴局——這是老祖宗照著山水走向,用羅盤量出來的智慧,不分男女,只分懂與不懂。”
深夜回到工作室,苧珺老師翻開泛黃的《福州府志》,目光落在“風(fēng)水堪輿”條目上。作為當(dāng)代女傳人,她在頁邊補了行小字:“女子掌羅盤,非破常規(guī),乃承文脈。”案頭擺著白天從遺址帶回的漢代瓦當(dāng)殘片,邊緣的“丙丁”刻痕與羅盤上的二十四山向分毫不差。手機彈出徒弟的消息:“師父,??下杭藥鋪的賊抓到了!老藥師說自從掛了榕樹葉,心里總亮堂堂的,夜里巡店都看得清。”附來的照片里,瑞香開得正好,在藥柜前投下細碎的影,正如她在這城市里播下的風(fēng)水種子,默默發(fā)著芽。
窗外飄起細雨,閩江的濤聲混著遠處西禪寺的鐘聲。苧珺老師摸著羅盤背面“觀閩察地”的師傳刻字,想起在羅星塔下的那場對話。有游客看見她的端著羅盤,笑問:“女士做風(fēng)水師,會不會太文弱?”她當(dāng)時望著江面的漁船,船頭總對著閩江的回水灣:“風(fēng)水不是舞刀弄槍,是看山看水看人心。就像這些漁船,老漁民不用羅盤,卻知道哪里藏著魚群——那是世代相傳的生存智慧,而我,只是用羅盤把這些智慧說給更多人聽。”
凌晨時分,她接到省著名考古學(xué)家電話,說瓦當(dāng)上的紋路確是漢代福州堪輿師所刻。放下手機,苧珺老師望向窗外,馬鞍墻上的燈光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像無數(shù)個小小的天池。羅盤突然輕顫,磁針指向東南——那里是福州一個高檔小區(qū)工地,新的建筑正在打樁。作為女風(fēng)水師,她更懂得現(xiàn)代建筑與古老地脈的溫柔銜接:明日該去瞧瞧,如何讓鋼筋水泥的骨架,也能接上千年未斷的氣脈。
收拾好羅盤,苧珺老師推門走進雨里。青石板路上,自己的腳印與千年前先祖的足跡重疊,衣角掠過墻角的苔蘚,恍若觸碰著時光的紋路。遠處,三坊七巷的燈火映著羅盤的銅面,那光不耀眼,卻溫潤如閩江水,滋養(yǎng)著這座城,也照亮著她前行的路——一條由女性腳步丈量的路,讓古老的風(fēng)水智慧,在現(xiàn)代文明中,繼續(xù)綻放細膩而堅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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