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檐連成銀線,周大川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抬頭望向那扇半開的院門。青石鎮外的這場暴雨來得突然,他肩上的木工箱已經濕透,箱角滴落的雨水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這位大哥,若不嫌棄,進來避避雨吧。"
輕柔的女聲從門縫里飄出來,周大川這才注意到門后站著個素衣婦人。她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發髻簡單挽著,腰間系著條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手里還拿著半截沒削完的木塊。
周大川連忙拱手行禮:"多謝娘子收留,在下周大川,是個走街串巷的木匠。"
婦人將門又推開些,露出整張清秀的臉龐:"奴家姓柳,先夫去世三年了。周師傅快請進,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齊整。東南角堆著劈好的柴火,西墻根下種著幾畦青菜,一架還沒完工的紡車擺在廊下,上面蓋著防雨的油布。周大川的目光卻被正屋廊下那張瘸腿的方凳吸引住了——那凳子的榫卯結構分明是師父獨創的"燕尾藏鋒"手法,尋常木匠根本不會這種工藝。
"柳娘子家中可有木匠?"周大川脫口而出。
柳氏正往灶間走,聞言腳步一頓,手里的木塊差點掉在地上:"先夫在世時做些小木活,周師傅好眼力。"她轉身時,圍裙帶子掛住了門閂,露出左腕上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周大川心頭一跳。二十年前,師妹小荷替他擋下飛濺的木屑,左腕留下了同樣的疤痕。可師父一家早在戰亂中失散,師妹怎會流落至此?他按下心中疑惑,跟著柳氏進了堂屋。
屋內陳設簡單,但每件家具都做工精良。靠窗的方桌四角雕著精細的纏枝紋,正是師父最拿手的"過枝技法";墻角的衣架用了"暗榫明卯"的結構,不用一根鐵釘卻能承重百斤。
"西廂房空著,周師傅若不嫌棄,今晚就在此歇腳。"柳氏端來熱茶,手指關節處有常年握鑿留下的繭子,"看這天色,山路怕是要被沖垮了。"
周大川道過謝,取出工具修好了那張瘸腿方凳。柳氏盯著他嫻熟的手法,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當周大川用"回風刀法"修整凳腿時,他明顯看到柳氏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夜深時,暴雨轉成淅瀝小雨。周大川躺在廂房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柳氏手腕上的疤痕、屋里的家具工藝,還有看到他手法時的反應,都讓他想起失散多年的師妹。
"篤、篤、篤"——一陣輕微的敲擊聲從后院傳來。
周大川輕手輕腳地起身,循聲摸到后院作坊。透過窗紙,他看見柳氏正在燈下雕琢一塊木料,那手法他太熟悉了——下鑿前總要轉三下腕子,收刀時習慣性在木料背面輕點兩下。這是師父親授的"回風拂柳"刀法,江湖上會的人不超過三個。
突然,柳氏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周大川險些叫出聲來——那是師父隨身攜帶的墨斗!當年他親手用紫檀木雕刻的鯉魚紋樣絕不會認錯。墨斗底部該有個暗格,里面藏著...
"誰?"柳氏猛地轉頭。周大川來不及躲閃,索性推門而入:"柳娘子深夜做活,可是接了急單?"
油燈下,柳氏臉色煞白,手中的刻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彎腰拾起刻刀:"周師傅既然看見了,奴家也不瞞你。"
她掀開墻角一塊松動的地磚,取出個樟木匣子:"這是先師遺物,三年前托人送到我手上。"
匣中躺著一封泛黃的信箋和半塊青玉玉佩。周大川顫抖著取出自己頸間掛著的另半塊玉佩——兩半玉佩嚴絲合縫地拼在了一起。
"師兄?"柳氏手中的刻刀再次落地,淚水奪眶而出,"師父臨終前說你在北邊戰死了..."
原來當年亂軍沖散師門時,十二歲的小荷被賣到南方為婢,十六歲那年遇到病重的師父。老人將獨女托付給忠厚的大徒弟,卻不知二人早已失散。周大川這些年走南闖北,既為謀生也為尋親。
"這墨斗里的圖紙..."柳氏突然壓低聲音,從墨斗暗格中取出一張發黃的羊皮紙,"師父說趙員外家的百寶閣暗格藏著當年陷害他的證據。"
周大川拳頭攥得咯咯響。趙員外如今是青石鎮首富,當年正是他誣告師父用厭勝之術,害得師門家破人亡。窗外雨聲漸歇,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
次日清晨,柳氏挎著竹籃來到鎮上最大的趙府。門房見她眼生正要驅趕,柳氏從籃中取出個精巧的魯班鎖:"聽說趙老爺喜歡新奇玩意兒,這是家傳的七竅玲瓏盒。"
這盒子通體烏黑,表面布滿細如發絲的紋路。趙員外把玩著機關盒,眼中精光閃爍:"小娘子要價多少?"
"奴家不要錢。"柳氏福了福身,"只求老爺允許我在府上做三個月木工活。先夫欠的債..."
趙員外瞇起三角眼:"哦?你會什么手藝?"
柳氏不慌不忙地從籃中取出個巴掌大的木雕:"這是奴家雕的'百子千孫',請老爺過目。"
那木雕上百個孩童形態各異,有的在放風箏,有的在斗蟋蟀,最小的一個正在樹上摘桃,不過米粒大小,卻連桃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趙員外倒吸一口涼氣——這等手藝,整個江南也找不出第二個。
當夜,周大川以柳氏表兄身份入住趙府偏院。借著修葺家具的機會,他們摸清了趙府布局。第三日深夜,二人潛入書房,果然在百寶閣暗格里找到當年趙員外勾結官府的密信。
"找到了!"周大川壓低聲音,"這上面有趙員外和前任縣令的簽名畫押,證明他們合謀陷害師父..."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趙管家陰惻惻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老爺料得不錯,這寡婦果然有古怪。"
危急關頭,周大川想起師父教的機關術。他迅速調整百寶閣上的雕花方位,只聽"咔嗒"一聲,整面墻突然翻轉,露出條幽深的密道。
二人剛鉆進密道,就聽見書房門被踹開的聲響。密道內潮濕陰冷,柳氏取出火折子照明,發現墻壁上刻著奇怪的符號。
"這是師父教的暗記!"周大川摸著符號,"直走三十步,左轉..."
密道盡頭竟是鎮外山神廟的供桌下。二人剛爬出來,就聽見廟后有人說話。悄悄摸過去一看,趙員外正與幾個彪形大漢分贓。
"這批貨賣到北邊,至少翻三倍。"趙員外掂著手中的銀錠,"那寡婦和她表哥,處理干凈了嗎?"
管家諂笑道:"老爺放心,他們困在密道里,餓上三天..."
"好一對狗男女!"周大川怒喝一聲沖了出去。趙員外大驚失色,揮手讓十來個持刀家丁圍了上來。
柳氏突然從袖中抖出個木匣,匣中機關射出數十枚細如牛毛的木針。這是師父秘傳的"暴雨梨花"手法,中針者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周大川趁機用繩索將眾人捆了個結實。
三個月后,新任縣太爺在趙府地窖起出贓銀萬兩。原來趙員外表面是正經商人,暗地里卻勾結山賊販賣私鹽。那些密信不僅證明他陷害周大川的師父,還牽連出一樁官場大案。
秋高氣爽的九月,周大川和柳氏在師父墳前焚香告慰。他們將木工絕技整理成冊,在青石鎮開了家"雙木軒"傳授技藝。
有人說常看見老板娘幫客人量尺寸時,手腕上的月牙疤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而周師傅做的家具,總會在不顯眼處雕一彎新月——那是他們師門的標記,也是那段曲折往事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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