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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麻城的周代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明明干了一整天的農(nóng)活，腰酸背痛得不行，可是望著如此寂靜的夜晚，遠(yuǎn)處的森林里甚至沒有一絲鳥鳴。

周代英的心中充滿不安，突然，村外隱隱約約傳來幾聲槍響。

“抓住王樹聲！誰能抓到他誰就賞錢200大洋！”

周大娘心里充滿不安，噗噗亂跳的心臟像是要沖破嗓子眼，“王樹聲？這人可出名。他是紅軍，怎么會來到這里，還被人追捕，情況不妙啊。”

她強忍喉嚨的嘔吐感，輕聲慢步走進院子中，將大門輕輕拉開一個小縫。

看到門外果然有一個黑影，她一把將他拉住，壓低聲音問：“你是王樹聲嗎？”

“我是，我是王樹聲。”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周大娘連忙將他拉進屋內(nèi)，將大門的門栓栓上，對著王樹聲說：“我丈夫也是紅軍的一份子，你就躲在我這里，不要怕！”

“等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千萬別出聲。”周大娘囑咐道。

王樹聲看著周大娘，重重地點了點頭。

死里逃生

周大娘拉著王樹聲往房間里走去，將他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周大娘的大兒子王政道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連忙從被窩中起來。

“娘，這是誰？”王政道問。

“你別管！到時候你只記住，這個小哥的安全由你負(fù)責(zé)！”周大娘厲聲道。

不敢多停留，周大娘連忙來到院子里，剛剛還遠(yuǎn)在村外的聲音已經(jīng)漸漸逼近，敵人的聲音如同一把帶血的長矛，刺破漆黑的夜空：

“一個個都是廢物，都追到人影了，一轉(zhuǎn)頭又不見，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今天你們誰也別想讓王樹聲跑掉！”

“長官，不如我們把村民集中在一起，王樹聲左右不過是躲在村里，我們逼一逼他們，就不信逼不出他的行蹤！”

代替敵人刺耳叫聲的，是震耳欲聾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搜查！”

敲門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緊接而來的是鄉(xiāng)親們的呼叫聲、看門狗的狂吠聲、受驚雞群的鳴叫聲、敵人的謾罵聲……

原本寧靜的小村莊，頓時亂作一團，很快，周大娘的房門也被敲響。

“快出來，別啰啰嗦嗦，快跟我們走！”敵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不耐煩。

“我們要去哪里？”周大娘明知故問。

“走就是了，問這么多干嘛！”

周大娘看著越來越多的鄉(xiāng)親被敵人們驅(qū)趕起來，很多累了一天的壯小伙子，連衣服也來不及穿戴整齊，就被刺刀抵著腰間，僵硬地行走在路上。

“鄉(xiāng)親們！有一個共產(chǎn)黨分子潛入這里！誰能提供他的行蹤，誰能幫我們抓住他，就是為大家做了一件頂好的事！并且我們還獎勵200大洋！”

一個穿著軍裝的高壯士兵滿臉堆笑，貌似親切地對鄉(xiāng)親們說著。

可是被月光籠罩著的小道里，卻是一片無言。

緊趕慢趕，眾多鄉(xiāng)親終于被敵軍全部趕到一片空地當(dāng)中。

敵營長穿著筆直的軍裝，看上去威風(fēng)凜凜，可是當(dāng)月光照在他臉上時，他那如同橘子皮一般的臉坑坑洼洼的，上面鑲嵌著一雙猩紅色的眼睛，眼睛下還掛著兩個疲軟灰色的眼袋。

“誰！把他藏起來的？快說。”敵營長的聲音響徹云霄，可是回應(yīng)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都不說是吧！你們聽著，如果你們執(zhí)意不說！每隔五分鐘我就槍斃一個人，那些紅軍不是說是人民兵嗎？他會為你們出頭嗎？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他的真正面目！”

說罷，敵營長扣動扳機，向天上連發(fā)幾槍。

巨大的槍聲響起，刺耳極了，被父母抱在懷中的小孩，嚇得鉆在大人的衣服里，輕聲嗚咽著。

看著仍舊不合作的村民們，敵營長換了一副面孔，好聲好氣地說：“誰說出來，200大洋就歸誰，你們要是不說，不僅拿不到200大洋，你們的命都要拿給我！各位好好考慮考慮。”

鄉(xiāng)親們互相望著，眼睛里滿是驚恐，可是誰也沒有講話，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低下頭，看著地面發(fā)呆。

敵營長看到這幅景象，氣得火冒三丈，他再也忍不住，提起大槍就沖入人群當(dāng)中。

他揪住一個婦女的頭發(fā)，不顧她撕心裂肺地喊叫，就將這個婦女拖曳到空地的臺子上。

在場的鄉(xiāng)親們緊緊地盯著敵營長，憤怒的眼睛里像是要噴出火苗一樣，男丁們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手指掐著掌心的肉，幾乎快要掐出血來。

“啊！”一聲慘叫。

敵營長用大棍狠狠地打在婦女身上，她立馬蜷縮成一團小球。

底下的人群開始騷動，看著高臺之上的敵軍，手中握著閃亮亮的銀槍，多么可怕！

鄉(xiāng)親們聽著婦女的慘叫聲，怒火已經(jīng)勃然而出，再也按捺不住，多么悲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周大娘從人群之中走出來，她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十分輕松。

她長著一張十分樸實的臉，黃撲撲的臉頰上長著幾絲皺紋，現(xiàn)在她刻意將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反而顯得有些奇怪。

她走上高臺，不動聲色地?fù)荛_敵營長的大棍，用身體擋在之前那個婦女的面前，她說：“長官，是不是提供線索就可以得到200大洋？”

敵營長頓時來了興趣，他勾著一雙眼睛，興奮地望著周大娘說：“那是當(dāng)然，只要能抓住他，200大洋算得了什么？”

周大娘笑了，聲音卻有些顫抖：“長官，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王樹聲就在我家！”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大家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周大娘，鄉(xiāng)親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來周大娘是這樣的人。

失望、謾罵、唾棄、憤恨，鄉(xiāng)親們看向周大娘的眼神中充滿敵意。

生死抉擇

敵營長拉住周大娘的手，看上去顯得格外親切，他迫不及待地說：“你家在哪里？老太婆，如果你真的讓我抓到王樹聲，別說200大洋，其他有的是你這個老婆子享受的。”

“長官，你就相信我吧！錯不了。”

周大娘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你的家在哪里？”

“就離這邊不遠(yuǎn)的，長官們，只需要走幾步就到。”

“那很不錯，老婆子！就由你來帶路！”

“是的，長官，等抓到人后，那200大洋長官可千萬別忘記。”

“知道，知道！”敵營長不耐煩地回答。

看著走在敵軍面前的周大娘，鄉(xiāng)親們紛紛投去不解的目光，甚至還有幾個人破口大罵，向著周大娘的身上吐口水。

“周大娘！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一位大姐在周大娘路過時，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但是周大娘只是默默地領(lǐng)路，并沒有理會身旁的怒火。

她看上去神情自若，滿臉笑容，春風(fēng)得意，好像真的是為了那200塊大洋就肯出賣靈魂、出賣共產(chǎn)黨一樣。

很快，周大娘便將敵人帶到自己的家門前。

“這個地方之前好像來過……”一個小兵說。

“你是干什么吃的？虧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搜查過這里，人就在這么近的地方還找不到！”敵營長罵道。

不等那個小兵作出回答，敵營長快步向前，打算踢開了房門，馬上進去追捕王樹聲。

“等等！長官。”周大娘的聲音響起，她叫住敵營長。

“你們這一群人全部進去，反而會壞事情，弄出大的聲響，就把王樹聲給嚇跑了。”

“不如讓我進去，讓你們又安全又方便地抓到他！”

周大娘滿臉堆笑，一雙眼睛真誠地望著敵營長。

“行吧！那我們就在門口守著，你給我快一點，可別想著耍什么花招！”敵營長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

“好的。”周大娘連忙跑進房間里去。

她的心跳得很緊，一轉(zhuǎn)過身去，剛剛臉上的笑意全無。

周大娘將要做出她人生中最為悲傷的一個決定，似乎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許多。

她快步走進屋內(nèi)，看到剛剛被她藏匿起來的王樹聲，現(xiàn)在還安然無恙地坐在房間里，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這時他的兒子也走了出來，看上去有一些緊張，他說：“娘，外面好多人啊，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

“兒子，娘要和你說一件事，你可千萬別怪娘！”周大娘的眼眶濕潤了。

“有什么事，娘就說吧！”

“我要你和這位同志換一件衣裳，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嗎？兒子，你會怪娘嗎？”

“我明白……我明白……娘，我不怪你……”王政道幾乎哽咽。

坐在一旁的王樹聲明白，周大娘這是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他的替身，代替他被敵人抓住。

想到這一點，王樹聲立馬站起身來，他看著周大娘，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說：“大娘，你說的這件事情我絕對不同意！男子漢頂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絕不允許讓這位小同志替我去跨刀山，下火海。”

周大娘聽到這句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故作輕松地說：“傻小子，你被他們抓住，肯定逃不過死路一條。如果是政道去，他們發(fā)現(xiàn)抓錯人頂多打一頓就送回來，你說誰更嚴(yán)重呢？”

王政道也在一邊附和著說：“是啊，哥！我愿意和你換衣服。”

就在幾人談話之間，從窗外傳來幾聲咳嗽，外面的敵人已經(jīng)等不及了！

王政道也聽到那幾聲警告，他沉下臉，走向前去將王樹聲的衣服扒下來，幾乎沒有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就已經(jīng)走出大門，來到院子里。

月光下，王政道穿著王樹聲的軍裝，隱隱約約覺得衣服好像大了一個號，但似乎又剛好合身。

他的身體因為常年的辛苦勞作，雖然看上去十分硬朗，但是肩背那一塊始終有一點駝，他轉(zhuǎn)過頭，招呼自己的母親過來。

周大娘看著兒子，雙手輕輕地摩擦著他的臉龐，那雙眼睛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濃濃母愛，兩人就像是最后一次見面那般。

“娘，家里還有兩只雞，一只大母雞，一只小雞。”

“嗯，家里確實有兩只雞。”

質(zhì)樸的他們，連告別的話都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兒子或許是想說，以后家里還有這兩只雞能夠陪伴母親。

母親或許是想說，就算兒子走了之后，家里也會一步步好起來的，但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周大娘親手押著自己的兒子，朝著門外走去。

真相大白

王政道被抓走了。

鄉(xiāng)親們只知道這一點，但是那深夜來到村莊里的紅軍到底去哪里了，卻沒人知道。

就像周大娘計劃好的那般，敵軍看到周大娘帶著一個穿著紅軍衣服的人走出來，就認(rèn)為這一定是王樹聲。

沒有人懷疑，周大娘的兒子就這樣被押走。

而王樹聲在天剛剛拂曉時就離開了村莊，他是從心底里感謝這對母子的，如果沒有他們，自己絕對不可能脫險。

但只有周大娘才清楚，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在監(jiān)獄里到底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敵人發(fā)現(xiàn)抓錯了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冒名頂替的家伙，如果能讓兒子撿回一條命，就算是最壞的打算，周大娘也愿意照顧兒子一輩子……

可惜的是，周大娘并未能如愿。

幾天之后，人們再一次看到王政道，但是眼前的景象卻令人心痛、心碎。

王政道的頭顱被高高掛在城墻上，而他的身體被隨意丟棄在墻角，任由野狗啃食。

看到此情此景，周大娘雙腿一軟，直接暈倒在大街上，還好有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他們將周大娘又背回到村莊里。

看著眼前的鄉(xiāng)親們，周大娘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是我們冤枉了你，周大娘……你是英雄，你的兒子也是英雄啊。”鄉(xiāng)親們看著周大娘醒來，哭著對她說。

“政道啊……可憐的……”周大娘又一次哭死過去。

轉(zhuǎn)眼間幾年過去，周大娘的院子里跑滿了小雞仔，它們長著褐色的小碎毛，成群結(jié)隊地找著蟲子吃。

母雞剛剛下完蛋，正“咯咯咯”地叫個不停。

周大娘就坐在院子里，用玉米籽來喂食這些小雞。

突然大門口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沒有等周大娘看清，那個人又閃進院子里。

“大娘，你還記得我嗎？”那個年輕人身上黑黢黢的，但眼睛卻格外明亮。

“你是……你是王樹聲？”

“是啊！是我，政道兄弟呢？他在哪里？”

看著眼前的王樹聲，周大娘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身影和自己兒子的身影竟慢慢重合，情緒再也忍不住，近年來的悲傷與痛苦在一瞬間爆發(fā)。

周大娘忍不住蹲下來大聲哭泣。

村民聞聲趕來，看到眼前此情此景，一個穿著碎花衣服的大姐走過來，向王樹聲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到真相，王樹聲“撲通”一聲跪下來，對著周大娘說：“娘！現(xiàn)在你就是我的娘，我是你的兒子！你以后就是我的親娘，我會給你養(yǎng)老，我會照顧你……我對不起政道兄弟啊。”

周大娘從地上爬起來，緊緊擁抱住王樹聲，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后來，周大娘僅有的三個兒子也跟隨紅軍來到戰(zhàn)場，炮火無情，他們也犧牲在戰(zhàn)場上。

歲月匆匆，孤苦無依的周大娘最終等來了王樹聲，他也如同當(dāng)年的承諾那般，對著周大娘說：“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兒子，我為您養(yǎng)老送終。”

事實也是如此，王樹聲以行動證明承諾，就像周大娘的親生兒子那樣，一直將老人照顧得很好。

戰(zhàn)爭最終能帶給人什么東西呢？

只有無盡的痛苦、別離，好在所有有識之士最終能團結(jié)在一起，互相幫助，共克艱難。

有無數(shù)的英雄就像周大娘那樣，雖然平凡，但卻給人民貢獻出自己最為寶貴的東西，卻給國家奉獻出自己最為珍貴的生命。

是前人的勇于奉獻，才換來今人的太平生活。

共產(chǎn)黨最終也不負(fù)眾人所托，還給國人一個太平盛世。

人間匆匆忙忙，恍恍惚惚幾十年，那份真情、那份奉獻、那份承諾，卻永遠(yuǎn)不會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