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去的時光猶如退潮后的沙灘,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那就如我們曾走過的青春歲月,每一次回望都讓人心生感慨和溫暖,也倍感珍惜和感恩。”這段話是張金山老師新作《那時我們還年輕》扉頁上的一段話,也算做這篇文章的開場白吧。
張金山老師是我的一位文友,他是上海人,也是一位老知青。張金山老師曾在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境內的東溝大隊插隊落戶生活了九年,恢復高考后考上了大學才離開東溝。有關張金山老師的知青故事,根據張老師的講述,我編寫整理了這篇文章,分享給朋友們。
據張金山老師回憶,他是1969年3月份和同學們一起在軍工路碼頭乘坐輪船離開上海的,滿載上海知青的輪船抵達大連港后,知青們又在大連乘坐火車抵達長春,然后再換乘火車來到了吉林省延吉縣,最終乘坐汽車和牛車奔赴各個公社各個大隊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延邊的早春天氣還很寒冷,到處都是皚皚白雪和還未融化的冰凍,張金山和同學們在公社革委會食堂吃過午飯,乘坐前來接應的牛車,踏上了南溝大隊的土地。
上海的弄堂還縈繞在他的記憶里,弄堂里的叫賣聲、吳儂軟語,還有石庫門里的煙火氣……可眼前只有這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以及一座座錯落的朝鮮族民居(草房子)。張金山他們就像走進了夢境,一時還真難以接受眼前這荒涼偏僻和蕭索的景象。
寂寞冷清的小山村突然來了大都市的知青,朝鮮族老鄉們穿著傳統服飾,帶著質樸的笑容來到知青們居住的地方,手里端著自家腌的咸菜、打糕,向知青們問寒問暖。崔阿澤西也在其中,他身材敦實,古銅色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紋路,眼睛卻透著和善。他把半盆辣白菜塞到張金山手里,用生硬的漢語說:“孩子,你們喜歡吃,我家還有。”張金山接過崔阿澤西遞過來的咸菜,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溫暖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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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們臨時居住在了隊部的三間草房子里,因為那三間房子年久失修,四處透風,隊長金阿伯就對知青們說:“等天氣暖和了,就給你們蓋新房子。”
當時還處在農閑時節,知青們安頓下來,休息了幾天,金隊長就帶領知青們到山上打柴,讓他們熟悉農村生活。金隊長說,當農民要先學會打柴,因為沒有燒柴,就不能做飯,沒有燒柴,就不能取暖,燒柴是生活中最主要的一部分,和糧食一樣重要。
春耕備耕生產開始以后,知青們也和社員們一樣,天天早起干農活,在牛棚刨糞,往地里挑糞拉糞,一天下來,知青們累的渾身酸痛,手上也磨起了水泡。金隊長和鄉親們看上海來的知青都不會干農活,就耐心指導他們,讓他們干輕松的農活,慢慢鍛煉,慢慢適應。
在金隊長和鄉親們的關愛照顧下,知青們漸漸學會了使用勞動工具,漸漸學會了干各種農活。令他們難以適應的是農村生活的艱苦,張金山因為腸胃不好,吃了玉米碴子粥就燒心,就胃痛,金隊長就想辦法給知青們弄了一些小米,讓他們熬小米粥喝,金隊長說喝小米粥能養胃。
適應了一段時間,張金山發現他吃了玉米碴子粥燒心泛酸,但吃高粱米不燒心,就是高粱面不是那么好吃,蒸出來的窩窩頭黑得像豬肝,簡直是難以下咽。后來把玉米面和高粱面摻在一起蒸窩頭,張金山吃了也不燒心了。
一晃就到了第二年春天,知青們秋天儲存的白菜、蘿卜和土豆在不知不覺中就吃完了,頓頓窩窩頭,沒有菜實在是吃不下去啊。
一天晚飯后,張金山躺在集體戶的熱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突然想起崔阿澤西家泡菜的味道。崔媽達邁(崔阿澤西的老伴)腌制泡菜是東溝大隊出了名的能人,不光是鄉親們說崔媽達邁腌的泡菜好吃,知青們也都說崔媽達邁(大嬸)腌的泡菜最好吃。想到了崔媽達邁腌的咸菜,咸菜的味道瞬間在張金山的舌尖縈繞,他突然做出一個不妥的決定,決定去崔阿澤西家偷兩棵辣白菜來,也好為大家增加一點食欲。
時間雖然還不算晚,也就八九點鐘的樣子,可屯子里已經是萬籟俱寂,連一聲狗叫也聽不到。空中星光暗淡,月色如水,張金山躡手躡腳地出了知青集體戶的院門,不一會兒功夫就來到崔阿澤西家院門外,他輕輕推開柴門,徑直來到了偏房里,打開手電踩著梯子下到菜窖里,在咸菜缸里拿出兩半棵辣白菜,又踩著梯子小心翼翼地從菜窖里上來,剛走出偏房,崔阿澤西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張金山僵在原地,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手里的辣白菜也掉在了地上。他囁嚅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崔阿澤西沒說話,轉身回到屋里,拿來一個小盆,讓張金山打著手電給他照亮,崔阿澤西下到菜窖里,把辣白菜和蘿卜塊裝了一滿盆,從菜窖里上來,遞給了張金山,用朝漢夾雜的語言說:“孩子,吃完了再來,還有。”
那一刻,張金山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愧疚,不爭氣的眼淚噴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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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后,張金山和崔阿澤西家的關系發生了變化。崔媽達邁經常給知青們送咸菜送好吃的,有時也叫張金山去家里吃飯,媽達邁還親手教張金山做辣白菜做各種泡菜。后來張金山跟著崔阿澤西學會了耕地耙地,學會了趕牛車,學會了修繕農具,他慢慢也成了南溝大隊的農把式,也學會了腌制好吃的朝鮮族泡菜。
閑暇時,崔阿澤西會給張金山講朝鮮族的故事,講古老的傳說,講先輩們遷徙的艱辛。崔阿澤西把張金山當成了他的孩子,張金山也把崔阿澤西和媽達邁當成了他的親人。
經歷了幾年的勞動鍛煉和生活磨練,張金山已不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上海青年了,他學會了在冰天雪地中砍柴拉爬犁,學會了用粗糙的雙手劈柴、脫坯、蓋房子,學會了在田間地頭與老鄉們用朝語交流,學會了卷旱煙。他和鄉親們打成了一片,成了地道的農民。
轉眼就到了1977年冬季,中斷十余年的高考又恢復了。得到了恢復高考的消息,還沒招工進城的知青們心中開始躁動了,大家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報考。
糾結猶豫了一陣子,張金山決定報考大學,可天天要出工勞動,他沒有時間復習功課,金隊長就安排張金山到牛棚和崔阿澤西一起喂牛,崔阿澤西一個人承擔兩個人的活,讓張金山有時間看書。夜晚,張金山在牛棚昏暗的燈光下復習功課,崔媽達邁經常會悄悄送來一碗醬湯或送來一碗小米粥,崔媽達邁的關愛比熱湯熱粥還溫暖。
春節過后不久,張金山接到了遼寧財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這對張金山來說是一份意外也是一份驚喜。沒想到原本是抱著碰碰運氣的態度參加的考試,結果卻意外被錄取。
離開南溝那天,崔媽達邁為張金山準備了一罐子辣白菜和辣蘿卜塊,這兩種泡菜是張金山最愛吃的東西。崔阿澤西把卷在一起的十幾塊錢塞到張金山手里,眼含淚水說:“孩子,到了學校好好讀書,再也不要回到窮山溝里來吃苦受罪……”
畢業后,張金山被分配到上海工作,工作一年后,他組建了家庭,后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南溝大隊的生活始終是他心中最珍貴最難忘的記憶。他時刻牽掛著崔阿澤西和媽達邁,可因為工作忙不能回來看望兩位老人,他只能逢年過節給崔阿澤西寄一點錢寄一點上海特產或衣物。
2012年初秋,張金山退休了,第一時間,他和他愛人一起回到了令他日思夜想的南溝。當年的知青集體戶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的民房。崔阿澤西家的草房子也變成了漂亮的磚瓦房,時隔三十五年再相見,崔阿澤西的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手中還多了一根拐棍。崔媽達邁的頭發也全白了,背也駝了,好像矮了半截。
看到兩位老人成了這般模樣,張金山鼻子一酸,撲通一聲跪在了崔阿澤西和媽達邁面前,難受地失聲痛哭。
哭夠了,張金山從包里拿出給崔阿澤西家帶的禮物,有上海的特產糕點,有香煙和新棉衣。吃午飯時,媽達邁特意端出她親手腌制的辣白菜和蘿卜塊,辣白菜和蘿卜塊還是當年的味道,張金山細細品嘗著,淚水再次滑落。
事后才知道,當年的金隊長早就去世了,屯子里的人也不多了,年輕人都進城打工了,屯子里基本就是一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了。
第二年冬季,崔阿澤西去世了,張金山夫妻倆第一時間趕回了東溝,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不久后,媽達邁隨同女兒去了韓國,張金山老師也就和媽達邁斷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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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清明節之際,張金山又想起了當年在南溝插隊落戶的情景,想起了崔阿澤西一家。張金山老師說,那段知青歲月,那些苦難與溫暖交織的日子,將永遠鐫刻在他的記憶里,直到永遠。崔阿澤西和媽達邁將永遠活在他心里,他永遠懷念崔阿澤西和媽達邁,他永遠心存感恩和感激。
作者:草根作家(感謝張老師真情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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