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離轉換性障礙(DID,Dissociative - Conversion Disorder),過去在民間也被稱為“癔癥”。作為精神疾病的一種,它和抑郁癥時常一同出現,在臨床表現上卻有所不同,后者最常出現長期的情緒低落或興趣喪失,前者則是將情緒低落作為分離或轉換癥狀中的一部分,更多地會在“遺忘”“神游”“身份認知”或者是運動、感覺功能上出現障礙,例如身體木僵、抽搐,甚至是無器質性損傷的失明、耳聾。
? 據中國疾控中心精神衛生中心數據,中國各類精神病患者人數已超過1億,其中,精神分裂癥患者人數超過640萬,雙相情感障礙患者人數達110萬。而世衛組織在2022年發布的《世界精神衛生報告》中談到:“平均而言,各國用于精神衛生的預算不到其衛生保健預算的2%。在中等收入國家,70%以上的精神衛生支出仍然用于精神病醫院。大約一半的世界人口所在國家每20萬或以上人口才有一名精神科醫生。”也就是說,即使近年來精神類疾病患者數量持續增加,精神衛生醫療的缺口仍然較大,許多患者雖然已面臨(嚴重)精神問題的困擾,卻無法獲得較為良好的治療,甚至許多患者難以分清抑郁癥、焦慮癥、雙相情感障礙等最常見的精神疾病之間存在哪些關聯或區別。精神疾病教育普及和醫療資源保障同樣面臨較大挑戰。
? 去年12月,演員趙露思因罹患分離轉換性障礙頻頻登上熱搜,開始使這種在公共討論中并不常見(相比于抑郁癥或焦慮癥等)精神疾病受到關注,更多患有相同疾病的患者通過社交媒體透露了自己的病情進展和發病情況,也鼓勵了很多可能尚未確診的病友積極治療。包括以上談到的許多媒體的科普信息,也都因為趙露思的知名度而涌現出來。
?這是件好事嗎?當然。最起碼讓這類疾病成功擁有了話題度,有更多人愿意討論它、了解它。福柯早就談過,話語是有權力和力量的。如果想要一件事、一個人、一段歷史消失,那便限制它、禁止它;如果想要讓眾人認可、尊重某個對象,那便推行它、解釋它,為這段話語重新賦予意義。一位明星帶來的流量與熱度足以讓一種原本潛藏在社會主流話語之下的疾病獲得更多的關注,讓相關的患者能夠得到及時的媒體科普,也使其能因看到更多“同伴”而拋棄“疾病羞恥”。這就是人類這種社會性動物需要的意義:當我不再是異類,我便能重新獲得身份認同,重新回到社會生活中去。
?但為什么明明橫看豎看都應該是件「好事」,最后卻變成了一場針對趙露思的“群體嘲諷”?
? 我在各個社交媒體平臺圍觀了這出劇目的始末,與身邊不同的人交談,相互交換觀點。 有嗤之以鼻的,有同情理解的,也有痛斥與避之唯恐不及的。理性的人說,營銷號不能全信,有機會我們還是看看她的原話;感性的人講,痛苦不是件那么容易自我消化的事。但大多數人,最后的結尾都落在那句:
? 但她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的,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 這么看來,我身邊無論是理性的、感性的人,都是些心腸柔軟的好人。
/? 趙露思你好,
/? 展信佳。
去年12月,聽聞你生病的消息。請原諒,我從未看過任何一部你出演的影視劇,但我知道你,我的朋友常說,你的那部《傳聞中的陳芊芊》演得很好,很有靈氣。可我實在不愛古裝劇,只能從幾次或好或壞的熱搜或是你漂亮的ins上零散地了解你幾分。除此之外,便是你急診住院的畫面在無數條信息流里一閃而過。
和所有娛樂圈的八卦緋聞一樣,你的生病對普通人來說隔著屏幕,遠在千里,情緒跋山涉水而來,太過漫長。我也只當茶余飯后的閑聊談資,偶然和朋友聊到,隨后這些令你感到痛苦的疾病,可能使你倍感折磨的病癥,便再沒了蹤影,甚至不比我窗前日日枯黃下去的桂圓樹,桌角突然出現的不起眼的裂縫來得重要。
請不要責怪我將你的難捱與這些生活中的瑣事相提并論。雖然社交媒體讓幾乎所有人變得可見,使許多人原本秘而不宣的生活更直接地曝光在鎂光燈下:死亡、悲慟、歡喜、思念,情緒無一不赤裸,舉止無一不為他人審視;但遺憾的是,大多數人只是觀看者,如同看臺上抱臂旁觀的觀眾,有時歡欣雀躍地鼓掌,有時昏昏欲睡,有時則怒目圓瞪,批判指責。我相信你比我更理解、更深知這些聲音的搖擺不定,愛你時將你捧為星月,憎你時又如同吃人的魑魅,只靠那唾沫星子,便能使人溺斃。因為無論如何,無論你是誰,擁有怎樣的鮮活血肉,對觀眾來說,臺上站著的,都是那無關緊要的、不觸及自身利益的陌生人,是已經被電子屏幕切割好的扁平化標簽,是比那泥塑的廟堂菩薩還蒼白幾分、淺顯幾分的角色。
無人在乎你悲喜,無人識得你真心。在這種言難自明的痛苦上,明星看似與任何一個普通人無異。這倒是當下為數不多的公平之事。
“公平”,這是一個在圍繞你的非議中經常出現的詞匯。我翻閱了諸多社交媒體賬號,他們總是說到這句話:“疾病會無差別地攻擊每一個人。”這大概也是你試圖分享病情,讓更多的人看到心理的疾病與身體上的苦痛同樣重要,而那些壓在你身上的“努力”“期待”“向上”和“奮斗”,那些在職場中遭遇的不公與苛責、在“努力后卻沒有回報”時的低沉煎熬,似乎也是大部分與你同一年齡段的青年人正在經歷的痛苦。或許站在你的角度,知名度能使你幫助到同樣飽受精神疾病影響的人獲得抱團取暖的慰藉,讓深陷“優績主義”中不斷撲騰著向上的年輕人學會駐足于一場日落,享受午后靜謐的鄉村,夜晚夏日的蟬鳴。
回到“附近”。懸浮在現代社會,必須依靠持續不斷地揮動翅膀才能讓自己保持靜止的蜂鳥們,應該學會與自己和解,與生活和解,對偉大和成功祛魅。“舒服”,這是在你去到甘孜雅江縣之后的第二天傍晚,你和與你同去的小朋友鬧鬧坐在爐火前反復說的一個詞。于是我想,你大概也會贊成前面,我所說的那些話:感受生活,暢意自由。
作為一位觀看者,也作為一位與你同齡的年輕人, 我冒昧地想,這大概也是在《小小的勇氣》里,你想要表達的觀點。
截圖來自“芒果TV”《小小的勇氣》第一期
我很想要認同你,感受那些鏡頭下,讓你看起來熠熠生輝的陽光和清風,它們可能正在治愈你的痛苦、焦慮,讓勇氣重新回到你的身體。它們讓你“舒服”。但我卻難以真正地進入這些情境中去,因為春天來了,大部分的年輕人,卻只能享受“公園20分鐘”的漫步;因為雞鳴寺的櫻花開了,可被困在工位上的人們,直到它被突如其來的夜雨打落成腳步匆匆之下的一團泥濘,都沒見過花朵在陽光下綻放的樣子。
冬天的毛衣起了球,團團聳立,糾結成難看的模樣;昨天來不及吹干的頭發,臉上冒出的油光,遞不出去的簡歷,手邊來不及收拾的外賣盒。和你同一代的年輕人們,大多埋頭于生計,用著那些瑣碎的、辛苦的勞動換來的工資,擠在假期的人流里,低頭是掰著指頭算的銀行存款,抬頭是一條望不到頭的未來。
我們很難再與你“同病相憐”。因為你看,大部分懸浮在這個世界上的蜂鳥,都必須努力地振翅,才能保持不動;而我們光是踉蹌地站在時代的洪流中,便耗盡了大半的精力。
這是一個已經被“貨幣獨裁”的社會,每一個機會和選擇都被標好了價格。就連“疾病會無差別地攻擊每一個人”,都還有下一句話:“但每個人能夠接受的治療和享受的資源是不同的。”
昨天我看了篇「真實故事企劃」的文章《》:每20天一次化療,講述人說,周六化療后,到周二是最難捱的日子,只要熬過去,慢慢都會好起來。
截圖來自“真實故事企劃”4月7日推文
詹青云問:“世界上到底有哪條路這么難走,要讓我們把四季都錯過?”你說,世界上有多少難走的路,硬生生逼得人,錯過了一切。
但誰又敢放手,真正享受悠長假期?那些舒服的生活,或者只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樣樣件件,都要用存款擔保,都要向那貨幣低下頭來,用勞動和工作,換來片刻的休息。
截圖來自《我的天才女友》
我們就是活在這樣一個高度貨幣化、物化的時代,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可以成為資本量化的對象。所以請你體諒我們的“共情能力”在逐漸衰退,因為個人的背后,是一套又一套的規則體系,是一層又一層的金錢關系。我們無法脫離你的社會階層和身份角色談問題,也無法忽視你所擁有的,是站在湍流中的普通人,難以企及的資源。 每當我試圖換位思考時,才驚覺自己其實從未感受過你的生活。共情是平等的對話和理解,但你卻高高在上。總在仰視的時候,人是很難感同身受的。
你說,《小小的勇氣》是你的一趟治愈之旅。或許你不想再把自己作為生活的客體,為了那些“向上的欲望”而忽略自我的訴求。或許你想要重新獲得生命的主體性,在清晨收露時,在遇到路邊的動物時,在與那些質樸的人交流時,再次感受真實的生命力量,那些蓬勃的,不斷破土而出的力量。你拒絕再將自己當作是生活的手段,而是想要成為生活的目的。
這些詞藻和鏡頭太美妙了,以至于一切都像是裝在展示柜里的瓷娃娃,精致、漂亮,像是前幾年那場盛大的謊言:
“逃離軌道,奔向曠野。”
我們逃了,奔了,跳下那列車才發現,除了媚俗刻奇的理想詞藻、被制造出來的景觀想象外,這出席卷社交媒體的“曠野謊言”里,只剩下中關村永遠明亮的寫字樓,只留下一個個站在擁擠地鐵里,疲憊不堪的勞動者。
那時候我們才發現,原來大部分的人只能把自己活成生活的“手段”,原來那些“勇敢的人先看世界”,那些所謂的“曠野”,都需要入場的門票。
你看呀,在你的手中,是不是那些“小小的勇氣”,也有一張明碼標價的入場券。
洋洋灑灑地,我說了很多,對一個陌生人來講,這些話有的尖銳,有的坦誠,但請你一定相信,它們沒有半字出于指責或是厭惡。因為我知道,會受傷的人,肯定是因為她擁有會被傷害的,柔軟的部分。社交媒體上的聲音太多太雜,模糊了真實,也消解了初心。而這些聲音,許多的因果關系,我也絮絮叨叨地說了多半:
出于你的身份、階層,這趟治愈的旅程或許讓更多的人了解了精神疾病,讓疾病的話語進入了公共討論空間;但也是因為你的身份、階層,使這趟旅途顯得更像是納西瑟斯的顧影自憐,是一場注定難以為更多人認同的自我展演,也讓一次本應嚴重的精神疾病變成“小布爾喬亞”的矯飾,成為一種“精致的階層生活”。而后者帶來的輿論排斥和敵意、嘲諷,已不斷削弱前者帶來的意義和價值。
當然,這不是在否認你的痛苦,也無意消解疾病使你遭受的煎熬,更不會說出那套“世界上痛苦的人比比皆是,你的痛苦又當如何”。痛苦是真實存在的。當它是社會性的問題時,它可以是公共的痛點,為社會大多數的個體所共情,但當它是獨屬于某一階層或群體的時候,它將不再被公眾所接受,更適合自我感受,自我消化——沒有能夠得到多數人認同,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沒有展示在眾人面前的治愈之路,也不代表你從未踏足。
我想,也許那句“在社交媒體上,‘ 無人在乎你悲喜,無人識得你真心’”并不是公平的,于普通的我們來講,能獲得朋友支持,家人慰藉已不可多得,而你,還有很多很多喜歡你的人,與你同在。
這是何其幸運,而又彌足珍貴的事。
我好像說得太多了,幾乎都要成了有那說教意味的老學究了。實在抱歉。可能是第二人稱的關系,也可能是這封電子書信的原因,我發現自己好像不再與你是絕對的陌生人了,我既向你訴了衷腸,傾倒了真心,那便沒有再站在觀眾席冷眼旁觀的道理。
即使我與你的經歷難以實現共情,但還是希望你理解,社會的規則已不僅是袒露真心,還要審時度勢,有些傷口,只能自己舔舐。
希望你快樂。
寫下這五個字的此時此刻,沒有階層、金錢、社會地位和資源背書,只是作為一個人,希望你快樂,希望我也快樂。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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