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著窗欞,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彈奏著不成調的旋律。周默站在父親的書房里,手指撫過那些泛黃的書脊,每一本都帶著經年累月的木質香氣。三天了,他仍然無法習慣這個房子沒有父親腳步聲的寂靜。
"這些是周教授最后整理的資料。"父親的助教小吳把一個紙箱放在書桌上,"他臨走前一周還在修改這本專著。"
紙箱里整齊碼放著幾十個文件夾,最上面是一本黑色硬皮筆記本。周默翻開扉頁,父親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中國方言地理學研究》最終修訂稿——周明遠,2023年2月"。日期是父親住院的前一天。
"老師常說,這本書是他欠方言學界的。"小吳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說等春天來了,要親自去云南補最后一次田野調查。"
周默的指尖在紙頁上微微顫抖。云南,那是五年前他們最后一次爭吵的導火索。當時剛拿到文學碩士學位的他,興奮地向父親宣布要跟隨一個民間采風團隊去西南記錄少數民族口傳文學。
"不務正業!"父親把茶杯重重砸在茶幾上,茶水濺濕了周默精心準備的采風計劃書,"我供你讀書不是為了讓你去山里收集什么神話故事!"
記憶中的怒吼與此刻的雨聲重疊,周默下意識摸了摸左眉上的疤痕——那是他摔門而出時被門框劃傷的。后來他在云南待了整整一年,卻從未給父親寄過一張明信片。
"這里還有些私人物品。"小吳從公文包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在整理辦公桌時發現的。"
信封里滑出一張印著大理三塔的明信片,背面是父親的字跡:"小默,看到你在《民族文學》上發表的《白族火把節傳說考》,論述很扎實。如果你還在云南..."后面的字被一道水痕暈開,日期停留在2018年12月。
周默突然想起那個寒冷的圣誕節前夕,他確實收到過一本《民族文學》,當時還以為是雜志社的贈刊。明信片右下角蓋著郵戳,卻從未寄出。
"我能看看老師的書房嗎?"小吳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周默點點頭,看著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取下書架上的合影——那是父親六十歲生日時和教研室同事的合照,照片里嚴肅的老人嘴角有罕見的笑意。
等小吳離開后,周默開始整理書桌抽屜。在最底層的文件夾里,他發現了自己的所有發表作品的復印件,從大學校刊到專業雜志,每一篇都標注著日期和刊號。夾在中間的還有幾封推薦信的草稿,父親用學術委員會主席的名義向各家出版社推薦"青年學者周默"。
雨下得更大了。周默推開書房的窗戶,潮濕的風裹挾著桂花香撲面而來。父親最愛的這棵金桂,每年秋天都會把香氣送進書房。去年此時,他正在為父親拒絕參加他的新書發布會而耿耿于懷,卻不知道老人已經被確診肝癌晚期。
在移開書柜整理時,一塊松動的木板引起了周默的注意。暗格里躺著一封沒有信封的信,開頭寫著:"親愛的小默,當你讀到這封信時..."信紙上有明顯被折疊又展開的痕跡,墨跡在某些段落變得模糊,像是被水滴浸潤過。
父親在信中提到那本未完成的專著:"...這些年來我漸漸明白,語言真正的生命力不在語法規則里,而在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中。你走的路,或許比我更有價值..."
雨聲中,周默仿佛聽見父親在朗讀他小學作文時的聲音,看見大學四年里每次回家時書房門下透出的燈光。那些被他誤解為冷漠的沉默,此刻都化作了信紙上未干的淚痕。
他拿起父親最后的手稿,紙張在指尖沙沙作響。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藏著多少未說出口的歉意與期待?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邊透出一線微光。周默打開電腦,在文檔頂端鄭重地鍵入:"《中國方言地理學研究》——周明遠 著,周默 整理"。
書桌上的明信片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色澤,大理三塔的剪影下,父親未寫完的句子像一道永遠敞開的門。周默輕輕撫過那些字跡,終于讓積蓄已久的淚水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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