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坐落在兩山之間的谷地里,村前一條清澈的小溪終年流淌,溪邊歪脖子柳樹下總能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帶著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在捉魚摸蝦。那老漢姓陳,村里人都叫他陳老漢,青年是他兒子陳寶,生得高大壯實,卻因幼時一場高燒壞了腦子,說話做事總比常人慢半拍。
這天晌午,陳老漢蹲在溪邊洗著剛挖來的野菜,陳寶在旁邊用樹枝攪著水花,嘴里含糊不清地哼著不成調的歌謠。
"寶啊,別玩了,幫爹把這些菜裝籃子里。"陳老漢擦了擦額頭的汗,抬眼看了看日頭,"一會兒該回去做飯了。"
陳寶慢吞吞地轉過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爹,魚...魚..."他指著溪水,突然丟下樹枝,整個人撲進水里,濺起老高的水花。
"哎喲我的小祖宗!"陳老漢慌忙丟下野菜去拉兒子,卻見陳寶已經從水里站起來,手里抓著一條撲騰的草魚,滿臉得意。
"爹,魚!給爹吃!"陳寶把魚舉到陳老漢面前,水滴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淌,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陳老漢鼻子一酸,接過魚拍了拍兒子濕漉漉的肩膀:"好孩子,知道心疼爹了。"他轉身悄悄抹了抹眼角。自從老伴十年前病逝,這個傻兒子就成了他唯一的牽掛。陳寶雖傻,心地卻純善,村里誰家需要幫忙,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前,從不計較得失。
父子倆回到家,陳老漢生火做飯,陳寶蹲在灶臺邊添柴,火光映著他憨厚的笑臉。飯剛做好,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老哥在家嗎?"一個尖細的女聲傳來。陳老漢放下碗筷,出門一看,是村里的劉媒婆,身后還跟著個年輕女子。
"劉嬸子,什么風把您吹來了?"陳老漢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疑惑地看著那個陌生女子。女子約莫十八九歲,穿著素凈的藍布衣裙,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劉媒婆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好事兒啊老哥!這位姑娘是逃荒路過的,想在咱們村安家。我尋思著陳寶也到年紀了,這不就..."她意味深長地眨眨眼。
陳老漢心頭一跳,仔細打量那柳姑娘。女子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杏眼櫻唇,膚色白皙,只是眉宇間透著幾分疲憊。
"柳姑娘不嫌棄我家寶兒?"陳老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年他不是沒想過給兒子說親,可誰家愿意把閨女嫁給個傻子?
柳如煙輕聲道:"路上聽劉嬸說起陳大哥,雖...雖有些不足,但心地善良。我一個孤身女子,只求個安穩。"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陳老漢將信將疑,但看著兒子在屋里探頭探腦的憨樣,心中一軟:"那...那進屋說吧。"
晚飯桌上,陳寶好奇地盯著柳如煙看,時不時傻笑兩聲。柳如煙并不嫌棄,反而耐心地幫他擦去嘴角的飯粒,輕聲細語地和他說話。陳老漢看在眼里,既欣慰又疑惑——這姑娘舉止得體,談吐文雅,怎么看都不像是會甘心嫁給傻子的逃荒女子。
夜深人靜,陳老漢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起身來到院中,借著月光看見柳如煙獨自坐在井邊,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月光下端詳。他悄悄走近,發現那是一只通體碧綠的玉鐲,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柳如煙察覺到動靜,迅速將玉鐲藏入袖中,轉身看見陳老漢,微微一怔:"陳伯還沒睡?"
"人老了,覺少。"陳老漢裝作沒看見那玉鐲,"柳姑娘怎么也不休息?"
"初來乍到,有些認床。"柳如煙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飄忽。
三日后,在劉媒婆的張羅下,陳家和柳如煙簡單辦了婚事。村里人都來看熱鬧,有真心祝福的,也有看笑話的。陳寶穿著嶄新的藍布長衫,胸前別著朵大紅花,樂呵呵地挨個給人鞠躬,逗得眾人哄笑。
拜堂時,柳如煙一身大紅嫁衣,蓋著紅蓋頭,舉止端莊大方。當司儀喊"夫妻對拜"時,陳寶突然伸手想掀新娘的蓋頭,被陳老漢一把拉住:"傻小子,還沒到時候!"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柳如煙卻輕輕握住陳寶的手,低聲道:"不急,晚上給你看。"聲音雖輕,卻讓陳寶乖乖放下了手,這一幕讓不少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紅了眼眶。
喜宴持續到月上中天,賓客們才陸續散去。陳老漢幫著收拾完院子,看著新房窗戶上貼的大紅喜字,心里五味雜陳。他回到自己屋里,卻怎么也睡不著,總覺得有什么事情不對勁。
子夜時分,陳老漢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他輕手輕腳來到院中,發現新房還亮著燈,窗紙上映出兩個人影。他正要轉身回屋,卻聽見柳如煙低聲念著什么,那語調古怪,不似常人說話。
陳老漢心頭一緊,悄悄湊近窗戶,透過縫隙往里看。只見柳如煙站在床邊,手里捧著那只碧玉鐲,對著熟睡的陳寶輕輕晃動。玉鐲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綠光,而陳寶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住手!"陳老漢再也忍不住,一腳踹開房門沖了進去,"你在對我兒子做什么?"
柳如煙猛地轉身,臉上閃過一絲驚慌,隨即恢復平靜:"陳伯,您誤會了..."
"誤會?我親眼看見你用那邪門的鐲子對著我兒子!"陳老漢一把奪過玉鐲,觸手冰涼刺骨,驚得他差點脫手。
柳如煙嘆了口氣:"陳伯,我是在給陳大哥治病。"她指了指床上漸漸平靜下來的陳寶,"您看,他的臉色是不是好多了?"
陳老漢轉頭看去,果然見兒子呼吸平穩,面色如常,甚至嘴角還帶著笑意,似乎在做美夢。他稍稍放下心來,但仍緊握著玉鐲不放:"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嫁給我家寶兒?"
柳如煙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本發黃的冊子:"陳伯可認得這個?"
陳老漢接過一看,是本醫書,扉頁上寫著"柳氏醫方"四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贈恩公陳氏后人"。他心頭一震:"這...這是我祖父的名諱!"
"六十年前,我祖父行醫途中遭遇山匪,是您祖父仗義相救。"柳如煙輕聲道,"祖父臨終前囑咐后人,一定要報答陳家恩情。我習得家傳醫術,特來為陳大哥醫治癡癥。"
陳老漢將信將疑:"那你為何不直說?非要..."
"陳伯,"柳如煙苦笑,"若我直接上門說要給陳大哥治病,您會信嗎?況且..."她臉上泛起紅暈,"我觀察陳大哥多日,他雖心智不全,卻心地純良,我...我是真心愿意照顧他一輩子。"
陳老漢看著熟睡的兒子,又看看眼前這個氣質不凡的姑娘,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柳如煙趁機拿回玉鐲,解釋道:"這是家傳的'醒神玉',配合針灸藥石,能疏通腦絡,喚醒神志。不過治療需要時日,還請陳伯暫且保密。"
就在這時,陳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媳婦兒",又沉沉睡去。柳如煙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輕輕為他掖了掖被角。
陳老漢長嘆一聲,終于點了點頭:"罷了,老頭子我就信你一回。不過若讓我發現你有半點害我兒子的心思..."
"任憑陳伯處置。"柳如煙鄭重地行了一禮。
陳老漢退出新房,回到自己屋里,卻依然輾轉難眠。他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那玉鐲的詭異光芒,柳如煙神秘的身世,還有她眼中時而閃過的復雜神色...
第二天一早,陳老漢被一陣飯香喚醒。他來到廚房,看見柳如煙已經做好了早飯,陳寶正乖乖坐在桌邊等著開飯,臉上是少見的安靜神情。
"爹!"陳寶看見父親,咧嘴一笑,"媳婦做的飯,香!"
陳老漢摸摸兒子的頭,發現他眼神似乎比往日清明了幾分。柳如煙端上熱騰騰的粥和烙餅,輕聲道:"陳伯,我加了幾味安神的藥材,對陳大哥有好處。"
飯桌上,陳寶破天荒地自己夾菜吃飯,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父親幫忙。陳老漢看在眼里,對柳如煙的戒心又消減了幾分。
飯后,柳如煙主動收拾碗筷,陳老漢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玉鐲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與昨夜所見大不相同。
"柳姑娘,"陳老漢斟酌著詞句,"你既懂醫術,可看得出我兒子這病..."
"陳大哥是幼時高燒傷了腦絡,并非先天不足。"柳如煙擦了擦手,"家傳醫書記載,這種情況通過長期調理是有望恢復的。不過..."她猶豫了一下,"治療過程中可能會有反復,還請陳伯有心理準備。"
陳老漢點點頭,正想再問些什么,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他出門一看,是村里的李嬸帶著幾個婦人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
"陳老哥,聽說你家新媳婦懂醫術?"李嬸探頭往院里張望,"我這老寒腿疼了半輩子,能不能請她給看看?"
陳老漢回頭看了眼正在教陳寶認字的柳如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柳如煙卻已走到門前,溫和地說:"大娘若不嫌棄,我可以試試。"
李嬸上下打量著這個氣質不凡的新媳婦,嘖嘖稱奇:"哎喲,陳老哥可真是好福氣,娶到這么標致又能干的兒媳婦!"
柳如煙請李嬸進屋,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幾包草藥和一套銀針。陳老漢驚訝地發現,她下針的手法嫻熟老練,絲毫不像年輕女子所能掌握。更令人驚奇的是,半個時辰后,李嬸竟然能不用拐杖自己走路了,高興得直說要給柳如煙宣傳。
消息很快傳遍了青石村,接下來的日子,不斷有村民上門求醫。柳如煙來者不拒,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陳寶在她的調理下,也一天比一天清醒,甚至能幫著記賬了。
隨著柳如煙名聲漸起,村里也開始流傳一些閑言碎語。有人說她來歷不明,有人說她的醫術邪門,更有人暗指她和陳寶的婚事別有用心。
這天傍晚,陳老漢從地里回來,看見柳如煙獨自坐在院里的梨樹下發呆,臉上帶著憂色。
"怎么了?"陳老漢放下鋤頭問道。
柳如煙勉強一笑:"沒什么,只是...今天王嬸來求醫,說村里有人傳我是妖女,用邪術迷惑了陳大哥。"
陳老漢皺眉:"別理那些長舌婦!你治好了那么多人,她們..."
"陳伯,"柳如煙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我想帶陳大哥離開幾天。"
"離開?去哪兒?"
"山里有個溫泉,對陳大哥的病情很有幫助。"柳如煙解釋道,"而且...村里這些閑話對治療不利。"
陳老漢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也好,你們去吧。我留下來應付那些人。"
第二天一早,柳如煙就帶著陳寶進了山。陳老漢送他們到村口,看著兒子背著行囊,像個正常人一樣跟媳婦有說有笑地離開,心中既欣慰又忐忑。
三天過去了,柳如煙和陳寶沒有回來。第五天,村里突然爆發怪病,十幾個村民同時高燒不退,渾身起紅疹。有人說是在河邊喝了不干凈的水,也有人暗指是柳如煙臨走前在井里下了毒。
第六天清晨,一群憤怒的村民圍住了陳家院子,領頭的趙屠戶揮舞著砍刀吼道:"陳老頭!把你那妖女兒媳婦交出來!村里人都是她害的!"
陳老漢站在院門前,沉聲道:"趙老弟,話不能亂說。柳丫頭治好了那么多人,怎么會害大家?"
"那她為什么偏偏這時候跑了?"趙屠戶冷笑道,"我看她就是做賊心虛!"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嚷嚷著要砸開陳家搜人。就在沖突一觸即發之際,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三匹駿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柳如煙,身后跟著面色紅潤的陳寶,還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鄉親們且慢!"柳如煙飛身下馬,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我們找到了治怪病的藥!"
原來,村里爆發的并非什么怪病,而是一種罕見的山中毒蕈混入了飲水中。柳如煙發現早期癥狀后,立刻帶著陳寶進山尋找解藥,還請來了自己的師父——隱居山中的老醫師幫忙。
老者下馬為村民診治,很快控制了病情。趙屠戶羞愧地低下頭,向陳老漢道歉。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當晚,陳老漢在院里擺了一桌酒菜,招待老醫師。酒過三巡,老醫師捋著胡須道:"陳老弟,你有個好兒媳啊。如煙這孩子天資聰穎,盡得我真傳,更難得的是心地善良。"
陳老漢看著正在給陳寶喂藥的柳如煙,終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是啊,是陳家祖上積德..."
就在這時,陳寶突然開口:"爹,我想起來了!小時候娘教我認的字!"他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清明光芒,一字一頓地說,"娘說...做人要善良,就像柳爺爺救了曾祖父那樣..."
滿座皆驚。柳如煙手中的藥碗"啪"地掉在地上,她與老醫師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陳老漢敏銳地察覺到異樣,正想追問,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蹄聲漸近,院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著官服的差役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手里舉著一封公文。
"陳老爺子可在?"差役高聲問道。
陳老漢心頭一緊,連忙起身:"官爺,有何貴干?"
差役展開公文,朗聲宣讀:"奉縣太爺之命,查訪民間神醫柳氏后人,今有京城御醫柳家舊仆指認,青石村柳如煙乃柳家嫡女,因家道中落流落民間,現朝廷尋訪柳氏醫術傳人,特請柳姑娘進京面圣!"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陳老漢震驚地看向柳如煙,只見她面色蒼白,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如煙,這……"陳老漢聲音發顫,"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如煙深吸一口氣,緩緩跪下:"陳伯,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瞞您了。"
原來,六十年前,柳家本是京城御醫世家,因一場宮廷變故被誣陷謀反,滿門幾乎遭難。柳如煙的祖父帶著醫術秘籍逃出,卻在途中遭遇山匪,幸得陳老漢的祖父相救。柳家祖父臨終前,將醫術和家傳的"醒神玉"傳給了兒子,并囑咐:"陳家恩情,后世必報。"
柳如煙的父親隱姓埋名,將醫術傳給她,而她得知陳老漢的兒子因幼時高燒癡傻,便決定以報恩之名前來醫治。她本想治好陳寶后悄然離去,卻沒想到日久生情,真心愿意留下。
"那為何不早說?"陳老漢又驚又喜。
柳如煙苦笑:"柳家罪名未消,我若暴露身份,恐怕會連累陳家。"
老醫師——也就是柳如煙的師父——嘆息道:"如今朝廷查明當年冤案,為柳家平反,這才派人尋訪柳氏后人。"
陳寶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他走到柳如煙身旁,握住她的手:"媳婦兒,不管你是誰,我都跟你在一起。"
柳如煙淚如雨下,哽咽道:"陳大哥,你真的好了?"
陳寶點頭,眼中再無混沌之色:"我想起來了,小時候的事,娘的話,還有……你每晚用玉鐲給我治病的樣子。"
陳老漢老淚縱橫,終于明白了一切。他扶起柳如煙:"孩子,你救了寶兒,就是陳家的恩人,如今朝廷尋你,你……"
柳如煙堅定地搖頭:"我不去京城,我要留在陳家,照顧陳大哥,照顧您。"
差役見狀,恭敬道:"柳姑娘若不愿進京,朝廷也不會勉強,但御賜的匾額和賞銀,還請收下。"
翌日,縣衙派人送來"濟世神醫"的金匾,柳如煙的名聲傳遍四方。但她依舊每日為村民治病,和陳寶一起侍奉陳老漢。
一年后,陳寶完全康復,甚至比常人更加聰慧。他和柳如煙在村里開了間醫館,收徒授藝,懸壺濟世。陳老漢含飴弄孫,安享晚年。
而那只神秘的"醒神玉",則被柳如煙封存起來,只在救治重癥時使用。她常說:"醫術再高,也比不上一顆真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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