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鎮(zhèn)的春天總是來得格外早。才過了正月,河邊的柳枝就抽出了嫩芽,遠遠望去像籠著一層淡綠色的輕煙。鎮(zhèn)東頭柳員外家的獨女柳如煙,此刻正坐在繡樓窗前,手中的銀針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芒。
"小姐,周家派人送帖子來了。"丫鬟小翠捧著個紅漆托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如煙手中的針線不停,只微微抬了抬眼:"放著吧。"
"是周少爺親自寫的呢。"小翠抿嘴一笑,故意將帖子往如煙眼前湊了湊,"說是約小姐明日去賞梅。"
如煙的耳根悄悄紅了。她放下繡繃,接過帖子。那上面的字跡挺拔有力,正是藥鋪少東家周子安的手筆。兩家上月剛定了親,約定中秋完婚,如今正是情意綿綿的時候。
"去告訴送信的人,說我明日準去。"如煙輕聲吩咐,又將帖子貼近鼻尖嗅了嗅。那紙上除了墨香,還有一絲淡淡的藥草氣息,是周子安身上常有的味道。
小翠笑著退下后,如煙從繡筐里取出一方素白絲帕。這是她特意托人從蘇州捎來的上等綢料,輕薄柔軟,最適合繡貼身之物。她選了最細的繡線,在帕角繡上"子安"二字,又在旁邊添了一枝并蒂蓮。整整三天,她閉門不出,就為繡這方定情信物。
次日清晨,如煙早早起來梳妝。她選了件淡紫色的衫子,襯得肌膚如雪。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素雅大方。臨出門前,她將繡好的帕子小心折好,藏在袖中。
周家的馬車已等在門外。如煙上車時,心跳得厲害。車廂里,周子安正襟危坐,見她進來,忙起身相迎。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長衫,越發(fā)顯得面如冠玉。
"如煙妹妹。"周子安聲音溫潤,"城外梅園的梅花開得正好,想著你定會喜歡。"
如煙低頭淺笑,從袖中取出那方繡帕:"這個...給你。"
周子安接過,眼中閃過驚喜:"好精致的繡工!這并蒂蓮..."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帕上的紋樣,"我會日日帶在身邊的。"
馬車出了城,沿著官道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拐進一條僻靜的小路。遠處山坡上,一片紅云般的梅林映入眼簾。花開得正盛,遠遠就能聞到清幽的香氣。
"真美。"如煙不由贊嘆。
周子安扶她下車,兩人并肩走在梅林間的小徑上。春風拂過,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如煙伸手接住一片,忽然覺得指尖一暖——周子安握住了她的手。
"如煙,"他聲音有些發(fā)緊,"我周子安此生定不負你。"
如煙抬頭,正對上他認真的眼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回程時,兩人約定三日后在鎮(zhèn)上的繡莊相見。如煙要為新嫁衣選花樣,周子安答應陪她一同挑選。
然而第二天,如煙正在繡樓里為新嫁衣描花樣,表嫂馬氏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這馬氏是如煙舅舅續(xù)弦的妻子,比舅舅小了整整十五歲,生得膀大腰圓,最愛打聽東家長西家短。
"哎喲,繡得真精細!"馬氏一把搶過如煙手中的繡繃,瞇著眼睛細看,"聽說周家少爺昨兒個去了醉仙樓?"
如煙手中的描筆一頓,在紙上留下個墨點:"表嫂莫要胡說,子安不是那樣的人。"
馬氏撇撇嘴,從袖中掏出一方繡帕:"那這物件你可認得?"
如煙接過一看,頓時如遭雷擊——這不正是她昨日送給周子安的定情信物嗎?帕角繡著"子安"二字和并蒂蓮,只是原本潔白的絲帕如今沾了些脂粉香氣,邊角還有幾點暗紅的痕跡,像是胭脂。
"我在醉仙樓后巷撿的。"馬氏壓低聲音,眼中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聽跑堂的說,周少爺常去會一個叫紅袖的歌女..."
如煙強忍淚水,勉強笑道:"許是丟了被人撿去..."
馬氏見她不信,拍腿道:"今晚戌時,那歌女會在后巷等周少爺,你若不信,親自去看看便知!"
馬氏走后,如煙呆坐半晌。窗外春光正好,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那方繡帕她摩挲了無數(shù)遍,針腳走向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認錯。難道周子安真如馬氏所說,是個表里不一的人?
"小姐..."小翠擔憂地遞上熱茶,"表奶奶的話未必可信。"
如煙搖搖頭:"帕子確實是我繡的那方。"她咬了咬唇,"今晚我要親自去看看。"
戌時將至,如煙換上小翠的粗布衣裳,用頭巾遮住半張臉,趁家人不備溜出了后門。初春的夜晚仍有些寒意,她緊了緊衣領,快步向醉仙樓方向走去。
醉仙樓是清平鎮(zhèn)最大的酒樓,前門燈火通明,絲竹聲聲;后巷卻昏暗潮濕,只有幾盞殘破的燈籠投下慘淡的光。如煙躲在柴堆后,心跳如鼓。她既希望看到周子安,又怕真的看到他。
忽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正是周子安!月光下,他穿著件深色長衫,神色警惕地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人。如煙咬緊嘴唇,淚水模糊了視線。難道他真的...
"周公子..."一個柔媚的女聲響起,從暗處走出個紅衣女子。如煙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歌女,分明是縣衙師爺?shù)姆蛉肆质希∵@林氏平日總是一身素雅,在眾人面前裝得端莊賢淑,沒想到竟會深夜在此與人私會!
"東西帶來了嗎?"周子安壓低聲音問。
林氏從袖中取出一個包袱:"這是賬冊副本,足以證明你家藥鋪被誣陷的證據..."
如煙這才恍然大悟。近來鎮(zhèn)上確有傳言,說周家藥鋪以次充好,賣假藥害人。周子安這幾日愁眉不展,原來是為了這事。他冒險與林氏接頭,竟是為了獲取證據。那繡帕想必是他不慎遺失,被有心人利用了。
正想現(xiàn)身,忽聽一聲厲喝:"好一對狗男女!"馬氏不知從哪跳出來,手里還拽著如煙的舅舅。
"娘子你看,我說周少爺不是好東西!"馬氏得意洋洋,"這下人贓俱獲!"
舅舅氣得胡子直抖:"周子安!你竟敢..."
林氏見勢不妙,轉身要跑,卻被馬氏一把抓住:"想跑?沒門!"
混亂中,如煙從柴堆后沖出:"舅舅且慢!"她奪過林氏手中的包袱,取出里面的賬冊,"子安是為查清藥鋪被誣之事,才冒險與林夫人接頭的!"
周子安見到如煙,又驚又喜:"如煙,你怎么..."
馬氏卻不依不饒:"胡說!深更半夜私會人婦,能有什么好事?"她轉向林氏,獰笑道:"不如把這淫婦送官,看她招不招!"
林氏臉色慘白,突然跪下:"求各位高抬貴手!我夫君若知道我與外人接觸,定會休了我..."原來那師爺性情暴戾,常對妻子拳腳相加。這次她冒險偷賬冊,既是同情周家,也是想給自己留條后路。
如煙心軟了,扶起林氏:"夫人大義,我們豈能恩將仇報?"她轉向馬氏,"表嫂,今晚的事若傳出去,林夫人名節(jié)不保,我們也會落個逼死節(jié)婦的罵名..."
馬氏眼珠一轉,忽然笑道:"我倒有個主意。不如讓周少爺娶了林夫人,這樣私會就成了明媒正娶..."
"荒唐!"舅舅怒喝。
周子安正色道:"我與如煙有婚約在先,絕不會負她。至于林夫人,我們自會想別的辦法報答。"
如煙沉思片刻,忽然道:"我倒有個兩全之策。"她從懷中取出那方繡帕,"這帕子本是定情信物,如今沾了林夫人的氣息,不如就說是林夫人撿到歸還的。至于賬冊..."她看向舅舅,"舅舅在衙門當差,由您出面舉報最為妥當。"
舅舅捻須點頭:"這主意不錯。既保全名節(jié),又能伸張正義。"
馬氏卻不甘心:"就這么算了?"
如煙微微一笑:"表嫂若執(zhí)意要鬧大,那我也只好告訴大家,上月看見表嫂與貨郎在玉米地里..."
馬氏頓時慌了神:"你...你胡說什么!"
"玉米葉上的紅頭繩,可是表嫂獨有的。"如煙輕聲道。
馬氏像被掐住脖子的雞,頓時沒了聲響。
三日后,師爺因誣陷良善、收受賄賂被革職查辦。周家藥鋪洗清冤屈,重新開張那日,門前排起了長隊。林夫人得了一筆銀子,悄悄離開清平鎮(zhèn)去了外地娘家。至于馬氏,再不敢亂傳閑話,見了如煙就躲著走。
中秋佳節(jié),周子安與柳如煙喜結連理。婚禮辦得熱鬧非常,全鎮(zhèn)的人都來賀喜。洞房花燭夜,新郎官取出那方繡帕,笑道:"多虧這帕子,讓我知道娘子不僅手巧,心更靈。"
如煙抿嘴一笑:"若不是表嫂'好心'相告,我還不知夫君這般膽大,敢夜會師爺夫人呢!"
兩人相視而笑,紅燭高燒,映得那方繡帕上的并蒂蓮栩栩如生。
后來,清平鎮(zhèn)流傳起一句俗語:"閑事管得寬,當心玉米田。"而如煙繡的那方定情帕,被周家當作傳家寶,世代相傳。據說帶著這帕子的人,都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至于馬氏,據說后來真的與那貨郎私奔了,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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