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年秋,柳州通判柳青崖攜老仆赴任。行至徽州地界時忽起怪風,車轅上銅鈴無風自鳴,拉車的青騾死活不肯過野狐嶺。眼見烏云壓頂,主仆二人只得棄車步行。
繞過山坳,但見殘陽如血里立著座破敗禪院。門楣上"伽藍禪林"的金漆早已剝落,半截石碑倒在萋萋荒草中,隱約可見"天啟三年重修"字樣。最奇是院中古槐,焦黑樹干上凸著無數人面樹癭,枝頭卻開滿雪白槐花。
"施主踏月而來,可是要聽貧僧講《白骨觀》?"沙啞聲音驚得柳青崖汗毛倒豎。轉身見個灰袍老僧立于廊下,手中佛珠泛著森森冷光——那百零八顆念珠,竟全是拇指大小的骷髏頭!
老仆突然拽住柳青崖衣袖:"老爺快看那井臺!"青石井欄分明刻著"南無白骨菩薩",滲出的井水在月光下竟透著胭脂色。正待細看,老僧袖中飛出一串佛珠將井口封住,骷髏頭咔噠作響拼成"閉口禪"三字。
三更時分,柳青崖被凄厲鴉啼驚醒。紙窗上晃著個佝僂人影,分明是那老仆在月下僵直行走。追至大雄寶殿,卻見老仆跪在斑駁的羅漢像前,后頸浮現出朱砂寫的梵文。佛像金漆脫落處露出森森白骨,空洞眼窩里爬出紅頭蜈蚣。
"當年四十九具尸首,都砌在這羅漢像里呢。"帶笑的聲音從梁上傳來。抬頭見個小沙彌倒懸金梁,僧衣下擺滴滴答答落著黑血,"施主且看香案下的《金剛經》,可是用舌尖血寫的?"
柳青崖顫抖著翻開經卷,腥氣撲面而來。發黃的宣紙上,每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后頭,都跟著串指甲抓撓的血印子。最末頁畫著幅地獄變相圖,夜叉鬼啃食的肥碩和尚,眉間竟有顆朱砂痣!
暴雨驟降時,禪院地磚縫隙滲出猩紅液體。柳青崖循著血溪來到藏經閣,發現墻壁夾層中封著具焦尸。焦尸手中緊握半塊玉玨,上刻"覺明"二字——正是那老僧法號。突然背后陰風大作,經卷紛飛如白蝶,露出墻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阿彌陀佛。"老僧不知何時立在門檻,手中骷髏佛珠已化作白骨鎖鏈,"二十年前香客們自愿舍身供養,大人何必擾人清凈?"說著擲出鎖鏈纏住柳青崖脖頸,卻被他懷中官印灼得尖叫后退。
此時院中古槐轟然倒塌,樹根處滾出數十具白骨。老仆尸體突然暴起,撕開后背皮膚露出整篇《往生咒》——原是當年慘死的小沙彌借尸還魂!但見他指尖燃起幽藍鬼火,將柳青崖官袍上的云雁補子映成血色。
"碑文反面!"小沙彌的鬼魂尖嘯著撲向覺明。柳青崖拼死撞碎鎮寺石碑,背面赫然刻著四十九個冤魂名姓。霎時陰風怒號,白骨羅漢像紛紛崩裂,無數冤魂化作青煙鉆入覺明七竅。
天際炸響驚雷,一道紫電劈中禪院。火光中覺明皮肉盡褪,露出金漆包裹的骷髏真身,頜骨開合猶自念著《楞嚴咒》。那些骷髏佛珠突然活過來,啃噬起主人的金身骨架,轉眼吃得干干凈凈。
晨光熹微時,廢墟中升起朵朵優曇婆羅花。柳青崖拾起焦土中的玉玨,背面顯出"萬歷四十八年御賜"的銘文。原來這覺明和尚,竟是前朝妖僧借香火續命!
三個月后,有藥農在野狐嶺采到株并蒂人參,根須糾纏如羅漢疊坐。更奇者,每顆參籽上都天然長著"冤"字朱砂紋。柳青崖聞訊趕來時,但見斷壁殘垣間生著棵新槐,月圓之夜樹影投在地上,竟似尊合十誦經的菩薩。
至今徽州老人仍說,伽藍禪林舊址每逢雷雨便浮現琉璃宮闕。若有人在子時聽見梵唱,次日定能在槐樹下拾到枚骷髏佛珠——只是那骷髏面目,分明是當年作惡之人的模樣。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