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初春的井岡山,寒風裹挾著濕冷的霧氣。一輛吉普車碾過泥濘的山路,停在了一間低矮的瓦房前。
車門打開,朱德與康克清匆匆走下,兩人的目光焦急地掃過破舊的院落。
屋檐下,一位佝僂著背的老婦正顫巍巍地往屋里搬柴。她滿頭白發,身上的棉衣打著補丁,腳上的單鞋沾滿泥濘。
康克清忽然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是她!一定是她!”朱德大步上前,喉嚨發緊:“泉媛同志,是你嗎?”
老婦緩緩抬頭,渾濁的雙眼閃過一絲驚愕。她張了張嘴,卻只發出沙啞的嗚咽。
朱德一把攥住她的手,轉身對隨行的地委干部怒喝道:“為什么不妥善安置她?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1913年,江西吉安一戶歐陽姓貧農家中,一個女嬰呱呱墜地。為換取四擔谷子,11歲的她被賣給王家當童養媳,改名王泉媛。
童養媳的日子很難,她每天天不亮便要砍柴挑水,稍有怠慢便遭毒打。
16歲成婚那日,母親伏在花轎前哭道:“伺候好丈夫,你的日子才能好過。”她含淚點頭,卻不知命運的轉折已悄然逼近。
1929年,秋收起義的星火燎原井岡山。一日,王泉媛挎著竹籃賣雞蛋,忽然看見街口人潮涌動。
臺上,紅軍戰士振臂高呼:“打倒地主!農民要翻身!”她擠進人群,第一次聽到“革命”二字。
不久后,她目睹紅軍開倉放糧,將地主田契分給佃農。17歲的王泉媛剪掉長發,加入共青團,從此踏上革命路。
婆家害怕連累自己,趕忙一紙休書與她斷了關系。
1934年,21歲的王泉媛隨中央紅軍踏上長征。她個頭瘦小,卻總沖在抬擔架的第一線。三過草地時,她在傷員中穿梭,棉衣被血水浸透也渾然不覺。
某日,她奉命為一場會議站崗,臺上發言的湘贛省委書記王首道令她心頭一顫。青年才俊的英姿,與臺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遵義城的雨夜里交織成緣。
“組織批準我們結婚。”王首道的話讓王泉媛耳尖發燙。沒有紅燭喜宴,只有戰友們湊出的一包紅糖。
新婚夜,王首道將一把八發子彈的手槍塞進她手心:“等革命勝利,你再送我雙千層底布鞋。”次日晨曦中,兩人各自奔赴戰場。
誰料此番別離,再見竟相隔半個世紀。
1936年,王泉媛出任西路軍婦女抗日先鋒團團長,率1300余名平均年齡不足20歲的女戰士西征。
祁連山下,馬家軍的鐵騎如黑云壓城。高臺失守的消息傳來時,她正為傷員包扎,指尖的血跡尚未擦干。
“掩護主力撤退!”軍令如山,她率團死守梨園口。女戰士們用血肉之軀筑成防線,子彈打光便掄起石塊。
三天血戰,千人先鋒團僅剩300余人。被俘那日,王泉媛將黃泥抹在臉上,卻仍被馬步芳的親信馬進昌認出。
“紅軍女團長?正好給我當姨太太!”鞭子抽裂棉衣,鹽水澆進傷口,她六次出逃,六次被抓回。
最后一次,她扮作男乞丐晝伏夜行,徒步兩月到蘭州八路軍辦事處,卻被告知“超期不予收留”。
攥著五塊大洋,王泉媛一路乞討回鄉,嫁給革命者劉高華。1951年丈夫蒙冤入獄,她獨力撫養六個孤兒,靠四畝薄田艱難度日。
1962年朱德夫婦尋來時,她正佝僂著背在田埂拔草。康克清撫著她滿手老繭泣不成聲:“泉媛,我們找了你二十多年啊!”
在朱德干預下,她被任命為敬老院院長。
1982年赴京恢復黨籍時,一位白發老者顫巍巍走向她:“泉媛同志,你還記得我嗎?”王首道的聲音穿越47年光陰,將她帶回遵義雨夜。
兩人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臨別時,她掏出縫了半年的千層底布鞋:“當年欠你的,還上了。”
2009年春,96歲的王泉媛在江西逝世。葬禮上,六個養子女將那雙褪色的布鞋輕輕放入棺木。
風穿過井岡山的竹林,仿佛在訴說一個關于信仰與等待的傳說——有人用一生堅守一句承諾,有人用半世紀證明一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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