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程莫深的《雪季》(1997)以石油工人為題材,通過暴風雪中的生存抗爭敘事,實現了現代主義精神內核與現實主義敘事框架的深度融合。小說在傳統工業文學的“崇高化”書寫中注入存在主義哲思,以象征化的自然力、碎片化的時空結構、非英雄化的人物塑造,完成了對現實主義邊界的突破。本文從“自然力的寓言化”“敘事結構的悖論性”“生命意識的現代性”三個維度,剖析《雪季》如何在工業題材中實現藝術范式的革新。
一、自然力的寓言化:現實主義的“超現實”轉向
《雪季》中“暴風雪”不僅是物理環境的寫實,更是現代主義式的象征符號。程莫深將自然力從傳統現實主義的“背景”提升為“主體”,構建了人與自然的對抗性寓言。
1. 自然力的壓迫性書寫:
小說以“風雪圍困”作為敘事主線,通過“零下30度的嚴寒”“積雪深達膝蓋的荒原”等細節,強化了自然對人類的絕對壓制。這種極端環境的描寫,既是對石油工人真實生存狀態的記錄,又通過“自然即敵人”的隱喻,將現實困境升華為人類普遍的生存困境。
2. 象征系統的多重性:
風雪既是自然災難,也是社會體制與人性異化的隱喻。例如,趙小校妻子臨產時的孤立無援,暗示了工業化進程中個體被系統碾壓的無力感;柴婷冒雪尋豬蹄的失蹤,則象征理想主義在現實中的潰敗。這種“物象—心理—社會”的三重象征,使現實主義細節獲得了現代主義的哲理性。
3. 自然與人的辯證關系:
程莫深并未停留于對自然暴力的控訴,而是通過“暴風雪中的腳印”“雪地上染血的腳窩”等意象,展現人類在絕境中的精神突圍。這種“毀滅與重生”的悖論性書寫,打破了傳統工業文學“人定勝天”的單一敘事,呼應了現代主義對生命本質的追問。
二、敘事結構的悖論性:現實主義框架下的先鋒實驗
《雪季》在遵循現實主義線性敘事的同時,通過時空解構、視角切換等現代主義手法,實現了敘事策略的革新。
1. 封閉空間與開放隱喻:
小說將場景限定在“野狐溝鉆井隊”,通過封閉空間制造生存危機的壓迫感。但“暴風雪”作為流動的象征,又使敘事突破物理邊界,形成“有限空間—無限隱喻”的張力。例如,柴婷的失蹤并非單純情節推進,而是以“消失”這一現代主義母題,暗示個體在宏大敘事中的邊緣化。
2. 多聲部敘事與心理真實:
程莫深摒棄傳統工業文學的“集體頌歌”模式,采用多重視角切換:隊長“驢臉李”的理性抉擇、女工柴婷的浪漫主義犧牲、炊事員胡萬的隱忍死亡,共同構成復雜的聲音圖譜。這種“去中心化”的敘事,既保留了現實主義對群體命運的關注,又通過個體心理的深度挖掘,實現了現代主義的“內在真實”。
3. 悲劇結構的解構與重構:
小說以“全員犧牲”的悲劇結局顛覆了現實主義的“圓滿解決”傳統,但通過“血滴點種”的意象,將死亡轉化為精神的再生。這種“絕望中的希望”敘事,既符合現代主義對虛無的揭示,又延續了現實主義對人性光輝的信仰,形成獨特的美學悖論。
三、生命意識的現代性:從“崇高敘事”到“存在之思”
《雪季》的核心突破在于將石油工人的生存狀態從“英雄史詩”轉化為“存在困境”的現代性書寫。
1. 獻身精神的祛魅:
程莫深拒絕將石油工人的犧牲浪漫化。例如,“驢臉李”接生時“摒棄一切雜念陳俗”的行為,既是對傳統性別偏見的突破,也暗含對制度性壓迫的隱喻。胡萬的死亡并非“為事業獻身”的英雄行為,而是個體在系統暴力下的被動消亡。這種“去崇高化”的處理,使現實主義題材獲得了現代主義的批判力度。
2. 生命脆弱性的哲學化:
小說反復強調“人的生命在自然力前如此脆弱”,但通過“脆弱—抗爭”的辯證關系,揭示了現代主義的生命本質。柴婷的失蹤、胡萬的墜亡,既是個體命運的偶然悲劇,也是人類面對虛無的必然困境。這種書寫超越了傳統工業文學的“悲壯美學”,直指存在主義的核心命題。
3. 集體記憶的個體化重構:
程莫深將石油工人群體的“生存記憶”轉化為個體生命體驗的碎片。例如,趙小校在井場搶險時的回憶閃回、柴婷冒雪行進時的心理獨白,使集體歷史通過個體意識得以重構。這種“微觀敘事”策略,既保留了現實主義的社會記錄功能,又賦予文本現代主義的詩性特質。
四、文學史意義:工業題材的范式轉型
《雪季》的創新不僅在于藝術手法的融合,更在于對工業文學傳統范式的顛覆與重建。
1. 題材的“去政治化”:
相較于20世紀工業文學對“階級斗爭”“社會主義建設”的宏大敘事,程莫深將焦點轉向個體在極端環境中的精神掙扎。這種“去意識形態化”的處理,使工業題材從政治宣傳工具升華為人性探索載體。
2. 美學的“雙重性”突破:
小說以現實主義的細節真實(如鉆井隊的生活場景)為基底,通過現代主義的象征系統(如風雪、腳印)實現美學超越。這種“寫實與寓言并存”的模式,打破了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二元對立,為當代文學提供了新的創作范式。
3. 文化價值的重構:
《雪季》將石油工人從“工具人”形象轉化為“存在者”,其精神掙扎與生命意識的書寫,使工業題材與現代人文精神接軌。正如評論家楊虎林所言:“他們以個體毀滅換來的生命意義張揚,完成了對人生價值的積極肯定。”
結語
《雪季》是一部“在冰層下燃燒”的作品。程莫深以暴風雪為淬煉爐,將現實主義的冷峻觀察與現代主義的哲思熔鑄為新的美學形態。小說既是對石油工人精神世界的深刻禮贊,也是對文學傳統的大膽突破。在當代文學史上,它標志著工業題材從“時代報告”向“人性史詩”的轉型,為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融合提供了典范性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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