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員 李長需
中國高校的文科,是否噩夢將至?
近日,復旦大學校長對媒體表示,該校將削減文科招生規模和比例,從原來的30%~40%,降低至20%。
而3月初,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相繼宣布,今年各增加150個本科招生名額。此外,中國人民大學、武漢大學等10余所“雙一流”高校,也將擴招本科生。而他們此次擴招的專業,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和新興業態領域。
一減一擴,演繹著頂尖學府文理專業的兩級分化,也更凸顯AI學科專業的時代青睞。這是否預示著,承擔著人文教育責任的文科,正在被AI時代所拋棄?這一趨勢背后的影響有多大?大學文科在AI時代有沒有突圍的可能?
縮減文科,是對盲目擴招的糾偏
大學文科,向來被嘲諷沒有多大作用。當DeepSeek等人工智能技術越來越厲害時,“文科無用論”甚囂其上。等到復旦大學真的開始削減文科招生比例時,嘆氣的人就多了:復旦也頂不住了?中國大學真要拋棄文科嗎?
說拋棄不至于,但文科生招生規模減少,甚至將會大幅縮減,卻是不爭的事實。近日,云南、山西等多地政府,對教育的調整和引導引發關注,文科專業規模收縮與理工農醫類學科擴張,形成鮮明對比。
社會形勢變化,專業隨之調整與優化,再正常不過。即如這輪“雙一流”高校擴招AI類專業,就是為了滿足人工智能時代的人才需求。但對于文科來說,縮招更像是對其幾十年快速擴張的一種糾偏。
根據北京理工大學教授王頂明的研究,文科生招生的占比,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的14%,持續增加到2011年的超30%,而近10年則穩定在30%左右。
這么大規模的擴招,除了當時對法律、管理、國際貿易等人才的需求旺盛之外,也是因為文科投入少,擴招的門檻沒那么大,你擴我擴大家都可以擴。
一窩蜂式盲目擴招的后果,就是文科人才市場總體飽和,以及培養的人才參差不齊難以滿足市場真正需求,特別是在產業政策轉向時,文科的就業率就不那么好看了。
就業不太好,收入也不太高,想報考的意愿就逐漸減少,高校頂不住,砍掉就業不佳或不合時代發展需要的文科專業,也算是在市場的大棒下,對盲目擴張的糾偏了。
與其熙熙攘攘都擠在一條船上等待落水,不如下船再登另一條駛得更遠的船。
文科不能“自廢武功”
處在“文科無用論”嘲諷中的文科,尷尬之余祭出的回應,便是文科不同于理工科教育的優勢,也就是文科教育對于人們的批判性思維、創新能力、領導力、跨文化理解能力、復雜問題解決能力的重要性,并聲稱這些能力在現代社會和未來時代(包括AI時代),都將是最重要的職場技能,也是理工科教育所不具備的核心優勢。
可能他們還會強調,文科教育是“博雅教育”的基本內容,文科教育通過塑造人的根本觀念,能夠影響整個社會的基本面貌。
話說得慷鏘有力,但其實自己內心可能也很清楚。文科教育早已“自廢武功”,那些所謂的優勢不僅沒有成為優勢,反而遭到了大幅的削弱。
文科的教育方式,值得探討的地方不少。比如,偏離自己的初心,以統一化、格式化、封閉化的知識傳授甚至知識灌輸為主,而忽視了批判性思維與創新能力等的培養,讓文科生培養得更像是一個“傳聲筒”,這很難玩轉AI時代;再如,文科重理論輕實踐,且知識更新速度不如理工那么快。這就導致文科教育與社會需求脫節了,在經濟上,文科與理工科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既不能很好地呼應社會需求,又不能真正關懷人類的未來發展,文科的“倒掉”其實并不冤。
文科的“價值理性”,是讓AI更像人類
AI時代,文科還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是肯定的,文科不僅有未來,甚至還會在AI時代迎來華麗的轉身——可能遠比理工科更有用。
文科的“有用”,三五年之內不一定能看得出來,但在30年、50年的中長期時間維度上,將會體現。
所謂“有用”,有兩個維度來考量。第一個維度,就是完成目的型的有用性,也就是在目標已經明確的情況下,找到實現這一目標的最優解。這是理工科的長項。比如想組合技術實現東京與大阪之間的最快移動,理工男們就開發出了新干線。
但這種“有用”,無法從內部突破既有體系,當目的或價值尺度發生變化時,就會迅速失去其曾有的作用。
另外一種維度的“有用”,就是并沒有明確目的或價值取向的“有用”。比如本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有朋友或老師一句話點撥,便茅塞頓開找到方向,也就是發現了目的或價值尺度。
這種“有用”,是一種創造價值型的“有用”。其一旦發生,社會將重新審視原有的價值尺度,或創造出新的價值尺度。多數情況下,文科就屬于這種“有用”。
這兩種“有用”的區別,其實就是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眼里,“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區別。
在AI時代,文科的“價值理性”,就是要解決關乎道德、倫理、審美等諸多指涉價值與意義的AI新問題,防止AI偏離我們的預期,造成災難性的背離,并確保它能夠理解并遵循我們的規范和價值觀,實現人工智能的真正進步——不是讓人類更像AI,而是讓AI更像人類。
在人性高原上重建教育坐標
復旦大學的文科減招,可說是在中國教育體系投下的一枚深水炸彈。其所形成的“蝴蝶效應”,將可能被不斷放大,影響更多高校在學科布局上弱化文科。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如果文科招生規模持續縮減,不僅會影響文科人才的儲備,還可能因對“實用性”的過度強調,削弱文科的社會認同,并加速文科的衰落。
最終的結果,將會形成工具理性對人文價值的系統性驅逐,防止技術文明走向野蠻的終極屏障,將會失去。
教育決策者需要清醒地認識到:削減文科規模,本質上是將“人力資本”凌駕于“人的發展”之上的短視行為。單純地邊緣化文科,是不可取的。
未來高校如何在“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之間尋求平衡,并在人性高原上重建教育座標,將成為改革的關鍵課題。
開展新文科建設,重建文理共生的認知范式,或是最切合AI時代發展的教育理念。麻省理工學院將莎士比亞研究納入人工智能課程,培養工程師理解情感表達的復雜性;北京大學數字人文中心用大數據解讀《全唐詩》,讓技術手段成為激活傳統文化的新路徑。
這種學科融合的路子,不是簡單的“文科+編程”,而是想通過人文思維重塑技術倫理,讓機器學習的不只是邏輯推理,更是人類文明積淀的價值判斷。
中國要實現從“制造大國”到“制造強國”的跨越,必須培育既能設計DeepSeek,又能解讀《論語》的復合型人才。這就要看高校在學科的布局上,如何辯證統一文科與理科的比例了。
就現實而言,頂尖院校保持適度規模的精英文科教育,是較為切合實際的選擇;而中底部院校缺乏核心競爭力的專業,退出轉型或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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