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哈佛大學裁撤30余門人文課程,到前段時間復旦大學、山東大學等一批國內知名高校宣布文科縮招,“文科貶值論”成為社會新一輪熱議的話題。在不少人眼里,缺乏實際效用,不能像自然科學那樣直接推動生產力的文科,仿佛已經成了“無用之學”。
與此同時,人工智能(AI)技術的突破性進展看上去更加劇了文科所面臨的困境。生成式AI、大模型紛紛展現出驚人的文本處理能力,新聞采編、文案創作等傳統文科崗位正面臨技術替代風險,進一步強化了社會對“文科消失論”的認知。面對AI時代的知識生產革命,人們不禁要問:傳統人文社會科學是否已陷入生存危機?在AI能實現大多數文科崗位工作的社會環境下,研究人文社科是否已經失去意義?
然而,這些疑問是對人文社會科學的嚴重誤讀。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里斯托弗·皮薩里德斯所說,“在AI逐漸盛行的趨勢下,傳統意義上的數理化學科知識和技能,都將會被AI取代。但同理心和創造性技能,更有可能在人工智能主導的世界中蓬勃發展。”眼下,盡管AI作為強大的生產力工具,在數據規模、分析效率和復雜建模領域為社會科學研究帶來了革命性突破,但傳統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仍有著無可替代的獨特價值,是理解世界、塑造社會、傳承文明的關鍵力量。
首先,人文社會科學是文明韌勁的守護者。倫理學家邁克爾·桑德爾曾有言:“技術能解答‘如何實施’,唯有人文可回應‘為何而為’”。面對價值求索,AI雖在諸多領域展現強大的應用能力,卻缺乏真正的生命體驗與人性溫度。人文社科研究的根源,在于從人類浩瀚的歷史積淀、文化傳承與社會實踐中提煉意義,為技術演進注入人文內核。它能提醒我們在技術浪潮中堅守人的主體性與尊嚴,借由對人類本質、道德倫理等問題的思考,賦予文明在智能時代的精神錨點,避免迷失方向。
其次,AI“從一到萬”的內容生成方式,替代不了“從零到一”的傳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方法。以田野調查為例,人文精神的深度在場性構成其根本優勢。研究者在實地調研中能夠觀察到非語言信息,感受到現場氛圍,這些細微但重要的社會事實是AI無法捕捉的。著名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在特羅布里恩群島的田野工作中,正是通過長期的參與觀察,才發現了“庫拉圈”這一復雜的社會交換系統。這種深度的社會理解與創造力,是任何AI系統都無法企及的。
再次,人文社會科學能為應對復合型問題提供獨特視角。面對貧富分化、社群矛盾、生態危機等復雜社會病癥,自然科學與人工智能對社會認識的不足決定了其解析必然存在局限性。而人文社科能透過社會架構、人際網絡、心理機制等多維棱鏡進行解構,例如社會學研究社會階層、群體行為,為制定合理社會政策提供依據;心理學探究人們面對社會變化時的心理反應,助力心理疏導與社會治理。在破解社會復雜議題方面,至少現階段人文社科研究依然遠超AI,發揮著獨特作用。
最后,人文社會科學是知識多元生態的培育沃土。不斷增長的研究人員數量,給“提出問題比解決問題更具價值”這句話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在AI引發知識趨同化的當下,人文社科涵蓋的文明起源、現代人際關系、民俗傳統、哲學思辨等廣袤土壤,是培育個性化知識與研究之苗芽的寶貴搖籃。研究者們從個體認知特點與思維取向出發,自主選擇研究路徑,開掘主流視域外的知識礦脈,在不同學術成果的碰撞融合下,有力推動著知識體系的多樣性演進。
“人是萬物的尺度”。在AI蓬勃發展的時代語境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重要性愈發凸顯。其維系文明韌性、保持方法論優勢、破解社會難題、促進知識創新的多維價值無可替代。未來,在破除“文科貶值論”“文科無用論”之外,研究者們也要客觀認識技術迭代帶來的變化,關注人文社科研究的核心價值與意義,著力推動人文社科研究與各項前沿技術的協同共進,使其持續為社會發展注入智慧動能。只有與時俱進,才能讓人文社會科學在智能時代繼續綻放獨特的思想光芒,引領人類文明邁向更富人文底蘊的未來。(作者分別是廈門大學社會與人類學院副教授,廈門大學社會與人類學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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