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輝煌新說
景來律師導讀
五十年代,國家一號重點水利工程是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這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們請蘇聯老大哥幫助設計的。
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有兩大宏偉目標:一是,人定勝天,黃河變清;二是,建好后的年發電量,要超過解放前全國一年的總發電量。
此時,黃萬里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天真無暇地多次傾情上書全國人大和國家相關部門,以其常識和專業為依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通俗易懂:
黃河,從青藏高原一路向下,穿越黃土高原。奔騰的河水沖刷著黃土,河水由清變黃,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現象,顧名思義叫黃河。黃河能變清嗎?黃河永遠是帶泥沙的,永遠是黃的,永遠也不可能變清!三門峽水利工程能達到預期的發電量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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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反右斗爭開始時,黃炎培已經79歲了。
在這場政治運動中,黃炎培這個辛亥革命的元老、五四運動的勇士,民國時期的大教育家,中國民盟的創始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他的家庭也未能幸免。
黃炎培的子女,大都是海外留學歸來的科技精英。反右斗爭這個政治橫禍,突然“成捆”地砸向了黃炎培的家。
黃家共有七個成員被打成了右派,全家立馬被這從天而降的“成捆”橫禍,砸呆了,砸傻了。
在“成捆”的政治橫禍面前,黃炎培的妻子姚維鈞,這個民國時期的知識女性,這個知書達禮的賢妻良母,忍辱負重地安慰子女們。
同時,她對子女們說,千萬不要把自己被打成右派的悲劇,告訴父親黃炎培。絕不能拿別人造的“孽”,反噬和傷害自己的父親。
所以,黃炎培只知道被人民日報公開點名批判的三子黃萬里(留美水利專家),還有被免去中國建材科學院副院長的四子黃大能(留英建筑材料專家)這兩個兒子是右派。
他還不知道,家里還有另外五個子女、女婿等人,也被打成了右派分子。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
在父親黃炎培的眼中, 被打成右派的兒子,政治上是天真的“小白”,專業上是頂呱呱的翹楚。
特別是三子黃萬里,專業優秀,心底透亮,眼不容沙,耿直直言。他更是父親黃炎培的驕傲!
黃萬里,美國康乃爾大學碩士、伊利諾伊大學博士,中國著名的水利專家,清華大學教授。
五十年代,國家一號重點水利工程是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這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們請蘇聯老大哥幫助設計的。
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有兩大宏偉目標:一是,人定勝天,黃河變清;二是,建好后的年發電量,要超過解放前全國一年的總發電量。
當全國人大審議通過三門峽水利工程議案時,全體人大代表都激動得站了起來,心潮激蕩,熱血澎湃。以一波又一波雷鳴般的掌聲,表達心中涌動的喜悅!
此時,黃萬里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天真無暇地多次傾情上書全國人大和國家相關部門,以其常識和專業為依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通俗易懂:
黃河,從青藏高原一路向下,穿越黃土高原。奔騰的河水沖刷著黃土,河水由清變黃,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現象,顧名思義叫黃河。
黃河能變清嗎?黃河永遠是帶泥沙的,永遠是黃的,永遠也不可能變清!三門峽水利工程能達到預期的發電量嗎?不可能!
因為,黃河水裹挾著黃土,黃土會變成泥沙沉淀在三門峽水庫里。沉淀的淤泥會逐年增多,水庫的容量會逐年變小。三門峽水庫發電的容量,不可能達到圖紙上設計的標準!
但黃萬里的拳拳報國之心,都石沉了大海。
1957年7月,國家召開三門峽水利工程研討會。會上有70名全國相關專業的專家參加。
面對著蘇聯老大哥違背科學、專業和常識的設計方案,面對著國家的議案。專家們為了討好蘇聯老大哥,揣著明白裝糊涂,大家都睜著眼睛,昧著良心唱“贊歌”!
此時,只有黃萬里那顆“中國良心”,仍在跳動,仍在熱血。在十天的論證會上,他用了七天時間,以一當百,舌戰中俄群儒!
他旗幟鮮明地說出了:不!
1958年,清華大學黨委宣布:黃萬里被劃為右派。
而且,他和中國“力學之父”、清華大學副校長錢偉長,成為了被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公開點名批判的清華大學兩個最大的右派!
黃萬里,一夜之間成了全國家喻戶曉的反黨、反蘇的大右派。
看著人民日報批判他的文章,黃萬里仍心不服,嘴還硬。他說:伽利略雖被投進監獄,但地球仍然圍繞著太陽在轉;我成右派了,但黃河仍然是黃的,仍然是帶泥沙的!
三門峽水利工程,在敲鑼打鼓,彩旗飄揚中,轟轟烈烈地大干快上了。
五十年代,中國還是一個落后的農業大國,國家非常窮。1957年全國財政支出305億元,僅建設三門峽水庫的預算支出就是15億元。
這15億元的投入,每一分錢都是極其珍貴的。
因為,三門峽水利工程的建設材料,都是從蘇聯進口的。在與蘇聯的易貨貿易中,中國兩袋小麥換一袋水泥,一噸豬肉換一噸鋼材。
所以,可以毫不夸張的說,三門峽水利工程是全體中國人民,勒緊褲腰帶,從嘴里一口一口省出來的!
1959年,黃萬里作為右派,被下放到密云水庫工地勞動改造。這個留美的水利專家、清華大學的教授變成了水利工地的民工。
他白天在工地上挑土運沙, 晚上跟民工一起,擠在四面透風干打壘的地窩子里。
加上剛好是全國鬧饑荒的那三年。工地上的民工們更是饑餓難熬,許多人都浮腫了。
黃萬里的妻子丁玉雋,早年留學日本學醫。幾十年來,一直跟隨黃萬里相夫教子。
一天,她從北京趕到密云水庫探望黃萬里,只見黃萬里完全變了一個人。
妻子丁玉雋帶去的兩斤餅干, 黃萬里像一匹饑餓多日的野狼,一口氣全部吃掉了。
丁玉雋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不停地抹著淚。這可是昔日堂堂正正的清華大學的大教授啊!時代和環境確實能夠改造人,溫文爾雅的教授與狼吞虎咽的民工,都可以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毀其名,戳其心、勞其骨,這是右派標配的政治“套餐”!
黃萬里從名譽上、心靈上、肉體上,徹底飽嘗了堅持真理的苦難“套餐”!
當蘇聯老大哥成了蘇修后,蘇聯老大哥設計的三門峽水利工程,也走下了神壇。當初人們虔誠的頂禮膜拜,也褪去了昔日神圣的色彩。
人們才敢反思,蘇聯老大哥設計中存在的問題,并說出了一句天大的實話:全蘇聯沒有一條像黃河一樣,亙古不變帶著泥沙的河!
三門峽水庫建成后不到三年,它的致命缺陷就暴露了出來。
黃萬里多次上書中央,告誡的殘酷預言,正一步一步的成為不忍直視的現實……
由于水庫淤泥嚴重,三門峽水電站原定裝八臺發電機組,后被迫一減再減機組的數量。
原設計的發電容量為110萬千瓦,也一減再減,減少為25萬千瓦。
更讓人擔憂的是,次生災害和風險,也張開獠牙悄悄地尾隨了出來。
在三門峽水庫建設之前,陜西的渭河是“地下”河,而現在變成了“地上”河。
“地上”河,就像一把達魔利斯克之劍,高懸在陜西渭河流域,并直接威脅到西安市和周邊上千萬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安全。
而地下水位的變化,又導致原富饒的陜西渭河平原,土地嚴重鹽堿化,農民苦不堪言。
陜西省不斷上報黨中央和國務院,反映真實的現狀,以及存在的巨大風險和問題。
1962年至1964年,中央召開了四次會議,專門研究三門峽水利工程存在的問題。
1964年6月,周總理在接見越南水利代表團時說:“在三門峽工程上我們打了無準備之仗,科學態度不夠。專家中不同的聲音和意見,都被人為地忽略和壓制了”。
護犢之心,人人有之。
1964年,在春節座談會上黃炎培見到了毛主席。因為與毛主席曾在延安窯洞有過著名的歷史談話。有這段特殊友誼的墊底,黃炎培向毛主席談了愛子黃萬里的問題。
毛談笑間輕松地說:“你家也分左中右嘛!你兒子黃萬里《賀新郎》的詩,我看過了,寫得很好,我很愛看”。
清華大學也想借這個機會,給黃萬里摘掉右派的帽子,但要求黃萬里寫一個檢查。
黃萬里非但不寫檢查,還提出了一串反問:我寫了檢查,黃河就能變清嗎?三門峽水利工程并沒有什么高深的學問,為什么這個國家這么多知識分子都不說真話!
為了真理,就是不低尊嚴的頭!這就是黃萬里!這就是那個年代已經瀕臨絕跡的知識分子的風骨!
哎,不“低頭”的黃萬里 ,既堵了組織下臺階的路,也堵了自己摘去右派帽子的路!
1966年,“文亂”開始后, 黃萬里的處境就更加糟糕了,他們家也被另外兩戶人家占用了。
1969年,黃萬里被下放到江西勞動改造。他白天勞動,晚上睡在倉庫里。
不久,他用毛主席著作當掩護,偷偷看英文專業書的秘密,被人發現告發了。
好家伙,這個右派太反動,太狡猾!還敢褻瀆領袖,耍弄革命群眾!
對黃萬里的批斗不斷升級!最后,硬是將這個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的博士 ,升級成了美帝派來的特務。
沒完沒了的批斗,最后將黃萬里斗得精神恍惚了。連他本人都覺得,自己真的是美帝派來的特務了。
他給女兒寫信,讓女兒幫他回憶一下,自己當美帝特務的情節。
幾十年過去了, 黃萬里的妻子丁玉雋在談到這段不堪回首的噩夢時,仍然心有余悸!
1971年, 黃萬里又從江西轉到三門峽水庫,專職打掃廁所。
1978年,歷史翻過了那沉重的一頁,國家改革開放了。
此時,國家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急需有真本事的專家,呼喚有學問的知識分子。
1980年2月26日,黃萬里這個中國杰出的水利專家,終于摘掉了右派帽子平反了!
黃萬里與中國“力學之父”錢偉長。這兩個全國公開點名批判的右派,成了清華大學最晚摘帽平反的兩個右派!
黃萬里摘帽平反的文件,只有寥寥47個字:黃萬里同志原劃右派問題屬于錯劃。經中共北京市委批準予以改正。恢復政治名譽,恢復高教二級教授的工資待遇。
47個字!黃萬里和全家老老少少幾代人,為了這47個字,苦苦煎熬了二十二年;等待期盼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始終不低頭,二十二年始終不檢查!
中國有幾個知識分子能做到?黃萬里、錢偉長做到了!顧準做到了!
水電部部長錢正英,新中國成立后一直負責全國的水利建設。晚年時,她曾說了一句發自內心的良心話:新中國水利歷史上,應當講教訓最深刻的就是三門峽工程。
改革開放后,黃萬里又回到了清華大學。
校方想聘請黃萬里這個解放前的老教授,水利界的泰斗帶博士,黃萬里愉快地答應了。
但校方又說,請他寫一個申請,然后還要審批,黃萬里一聽就火了!
黃萬里滿眼望去,這些眼中的領導、教授、教師都是他的學生輩、孩子輩。
他們都是生在紅旗下,伴隨著各種運動長大的。因此,一些人從小就耽誤了全面完整的基礎教育,知識結構是不扎實的,知識面是狹窄的,還有人看不懂外文資料。
其中,還不乏“含水”的!
對于“含水”沒本事的人,黃萬里從來都不掩飾他的鋒芒和鄙視。
黃萬里認為,他一生都是靠真本事吃飯,靠學問教書育人的。他是騾子是馬,全世界都知道!
所以,他堅決不寫當博士生導師的申請報告。當然,最終博士生導師的資格,也與這位學界泰斗永遠告別了……
黃萬里在清華大學的師生中,德高望重。一開始,博士論文答辯時,其他教授都積極請他去做論文答辯的評委。
可黃萬里這個評委,根本不懂得“現今”社會。他永遠丁是丁,卯是卯,一絲不茍地當評委。
不“放水”的結果是,大家心里都十分佩服他的學問和知識。但行為又是誠實的,那就是大家再也不請他當評委了。
黃萬里,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他說,我就是要維護清華百年的品牌,維護清華博士的含金量!
黃萬里,真是一個“死不悔改”的人。他永遠不改那耿直、率真、透亮的性格!
黃萬里88歲高齡時,仍在給學生上課
黃萬里去世前十九天,學生沈英、賴敏兒前去看望他老人家。
這位九十歲的耄耋老人,自知來日不多了,與學生談起了長江的事情。說著說著,老人家竟像一個學習優秀的幼童,看到自己做的試卷,被打的全是紅色的XX。
他委屈地哭了起來,淚水不止地流淌……
一輩子自信高大,陽光耿直,永遠是硬漢形象的大師——黃萬里。
當著學生的面,傷心地哭著,那淚水真干凈,真純真……
學生也哭了……
2001年8月27日,黃萬里帶著對長江的牽掛和試卷,推開了天堂的大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終年90歲。
有一份唁電是這樣評價他的:黃萬里是20世紀中國水利史上的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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