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DeepSeek賦能潮起。在文藝創作領域,有關“AI寫作”“AI創作”等話題的討論持續高熱。
當AI可以輸出《詩經》的風雅、金庸的招式、莫奈的筆觸……AI會給文學和藝術帶來什么樣的變革?數字化浪潮下,創作的邊界在哪里?文藝將會向何處去?
圖片由AI生成
“AI已經‘破門而入’”
“為DeepSeek鼓掌!”這是某文化創意公司策劃寧映雪在春節期間發的朋友圈。與之相配的圖片,是她用DeepSeek寫的一首名為《沙漏內部有潮汐》的詩,“銅綠爬上表盤時,分針正剖開/一尾銀魚的腹部。沙粒墜入深井/鐘擺用弧度收割所有未完成的疑問/黃昏在候鳥骨骼里遷徙……”
不止現代詩,春聯、賀詞、攻略,甚至古典詩詞、歌詞、劇本、散文、小說……AI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接入普通人的生活,引發全民“創作熱情”,甚至不少人戲稱要“用AI續寫《紅樓夢》后四十回”。
在創作端,最先受到影響的或許是網文平臺。不少網文平臺編輯反映,年后審核工作量驟增。番茄小說等平臺的部分板塊,新書首秀數量環比增幅超過50%。有分析稱,這可能與大量新人開始用AI寫文有關。
3月18日,閱文集團發布的2024年全年業績報告顯示,自接入DeepSeek以來,“作家助手”日活用戶增長超過30%,其中AI功能的周使用率超過50%,而平均單日使用“智能問答”功能的作家數量增長了10倍。
“90%的寫作者都寫不過AI。”今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中國作協副主席麥家的這一言論更是直接沖上熱搜。
無獨有偶,“童話大王”鄭淵潔近日接受采訪時坦承,他給AI下達指令,讓它“以鄭淵潔的手法”寫一篇以皮皮魯為主人公的文章,AI只用了4秒就完成了,“我承認自己寫不過AI的鄭淵潔。”
不止文學領域,AI浪潮席卷著藝術創作的方方面面。
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馮遠征在采訪中分享,曾嘗試利用DeepSeek將小說提煉成話劇劇本的提綱,結果非常出色。
2023年5月起,民進中央開明畫院副院長舒勇開始嘗試用AI“每日一畫”,迄今已近700天。“AI的高效性和數據處理能力使創作變得更加便捷。”舒勇認為,“AI技術的崛起不僅改變了創作的工具和方式,更重新定義了藝術與文化的邊界。”
圖片為舒勇用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受訪者供圖
“AI已經‘破門而入’。”中國歌劇舞劇院黨委書記、院長馮俐說,“應該更加慎重、嚴肅地直面AI時代的到來,同時積極思考,如何在AI時代,去創造屬于人類的文化和藝術。”
熱潮下的焦慮與隱憂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發展報告(2024)》顯示,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用戶規模已達2.49億人。
AI熱潮涌動、用戶規模快速擴大的同時,隱憂和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
“現在寫策劃方案時,對AI很依賴,AI給出來的有些詞確實看起來更‘高級’。”寧映雪說,“但朋友們一起讓AI按指令寫詩后,發現風格雷同、用詞雷同、規律雷同,有一股‘AI味’,一下子祛魅了。”
文學圈對“AI味”作品的反應更為直觀。2月6日,《詩刊》副主編在朋友圈發布“告詩人”聲明,對AI詩歌投稿發出警告,使用AI寫作的投稿者一經發現,將被拉入黑名單。
各網文平臺也陸續出臺針對AI寫作的規定。晉江文學城將分級管控AI輔助寫作,起點文學網3月起將只接受100%人工創作的作品。抖音等平臺也上線了AI檢測功能。
晉江文學城發布《關于AI輔助寫作使用、判定的試行公告》
比“AI味”更值得警惕的是,不少人發現AI會“無中生有”。
從事媒體工作的錢女士說,她正在為一篇報道搜集素材,給AI下達指令后,提供了幾個很有意思的案例,但進一步核實后,她發現根本找不到相關報道。令錢女士哭笑不得的是,AI在“真相畢露”后還會道歉,并表示“以后提供素材時注意核查信源”。
青年戲劇創作者陶垣也遇到了類似情況。他用AI輔助寫劇本,查閱關于北京西周時期城市史的AI生成結果顯示:“西周時期的《詩經》《周禮》等經典雖非直接研究北京史,但作為背景文獻常被引用,如《詩經》中的‘燕頌’篇反映了燕國文化。”陶垣說:“可是《詩經》里根本就沒有‘燕頌’。”
“這是典型的大模型‘AI幻覺’。”快思慢想研究院院長、原商湯智能產業研究院創始院長田豐告訴記者,“當前大語言模型本質上是通過海量數據訓練形成的‘概率游戲’,核心是通過概率統計預測文本序列,AI并不會像人類一樣反復核實‘信息真實性’,何況互聯網上還有大量人類產生的不真實、不準確信息,這種‘想象力+推理驅動’的生成方式,天然存在產生事實偏差、因果倒置的隱患,大語言模型正在從‘生成式AI’向‘因果式AI’變遷。”
如何解決“AI幻覺”問題?田豐說,首先要避免用低質量的互聯網數據訓練AI,重點提高訓練數據集的質量、思維鏈的深度、檢索信息源的權威性,未來可能會出現AI打假模型,對生成內容的可信度進行評分。
AI生成作品爆火的背后,還伴生著法律和倫理“暗礁”。
舒勇認為,技術的濫用可能導致文化價值的稀釋,甚至引發虛假信息、版權糾紛等問題。
當前,AI作品著作權界定和侵權判定問題仍處于探索階段。北京市君致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高燁涵說,國際上有關著作權理論所普遍遵守的一項基本原則,就是受版權保護的作品要由人類頭腦創造,目前我國著作權法在AI生成內容的保護上暫無明確規定。
2023年末,北京互聯網法院審結了一起作品署名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案件,首次明確了利用人工智能生成圖片“作品”的屬性,AI使用者享有該作品的著作權,并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AI生成圖片相關領域著作權案
如果使用AI生成的內容,沒有經過任何修改就當作自己的作品發表,算侵權嗎?高燁涵解釋,即使版權歸屬不明確,這種行為也存在很大風險。如最終認定大模型開發者或其他主體對該內容享有版權,那么未經授權使用就構成侵權。
“即使不考慮版權歸屬,這種行為也違背了基本的學術誠信和道德規范。”高燁涵說。
中國作協副主席麥家也建議立法規范AI寫作的商業行為,使用AI創作是否有發表出版權利需要法律法規厘清。
“創作者有責任在技術應用中堅守人文底線,確保文化多樣性與人類價值觀不被侵蝕。同時,文藝工作者應積極參與AI技術的倫理討論,推動建立更加公平、透明的創作生態。”舒勇建議。
AI+文藝:打開想象新維度
當AI的文字比人類更流暢,文采比作家更華麗,思考和創意這些人類引以為傲的核心競爭力,是否會貶值?
在麥家看來,AI寫作得再好,也難以觸及文學的核心價值。寫作的本質是“發乎情”,是個體生命經驗的流露和強烈的表達沖動,AI的創作是基于已有的數據和范本。“未來的眼淚在哪里?機器不知道,但偉大的作家是知道的。”
很多人被AI寫的詩所驚艷,一些沒有寫詩經歷的人也能直接用AI瞬間生成看起來很“完美”的詩。在北師大文學院教授康震看來,詩詞不只是進行字與字、句與句之間的組合,而是在尋找理想。
“人工智能寫詩靠算法,而人類寫詩靠情感和閱歷,這是本質的不同。AI的詩如果某一天寫出來了一個理想,請不要忘記,那是他在組合人類的理想。”康震對記者說。
文藝創作是一種自我表達,而AI并不存在這樣的“自我”。
馮遠征表示,即便認可AI劇本大綱的質量,但“這不是我的語言、風格,不是我想表達的故事。”
“AI只能用于娛樂,不能用于藝術!”京劇表演藝術家孫萍斬釘截鐵地說。
孫萍介紹,她正在寫一部京劇題材的劇本,AI給出的情節讓人哭笑不得,根本不能體現哲思,“AI可能可以替代很多東西,但藝術、表演、情感不可能被替代。”
AI給文藝創作帶來深遠影響和沖擊,促使作家、藝術家更加注重個人化的表達方式和對人性與社會問題的深入思考,也構成了這個時代創作的新基準。
“隨著AI詩歌創作時代的到來,我相信,至少會讓我們對于什么是詩意、什么是詩歌,怎樣才能過上真正詩意的生活,有了更加自覺的思考和追求。”康震說。
作家冉冉認為AI能有效賦能文藝發展,比如可承擔重復性工作,讓寫作者專注于創作構想和核心創意;能將文本進行視覺或聽覺轉化,實現“多模態創作”;運用其翻譯技能,可架設語言文化溝通橋梁,推動文藝作品全球化傳播。
AI的運用,為文藝的展現形式也提供了更多空間。
在紀念齊白石誕辰160周年之際,數十個展覽在全世界各地展出。其中,北京畫院正在舉辦的“小魚在乎——齊白石的生趣世界”展覽,以人工智能和虛擬策展的方式,為傳統文化與現代創意的融匯提供了獨特視角。
“AI的運用,并不是在排斥藝術家的生存空間,而是可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機會。”北京畫院院長吳洪亮認為。
站在科技與人文交匯的路口,田豐認為,AI為創作帶來了更高的效率和大量新創意,另一方面也對創作主體性、情感表達和藝術深度提出了更高的挑戰。“未來,作家和藝術家需要學會與AI協同創新,只會模仿的人將被AI創作助手所取代,人類作者利用其跨越風格、快速、并行創意的優勢,同時保持人類獨特的高級創造力和深層情感表達。”田豐說。
圖片為舒勇用人工智能創作的作品。受訪者供圖
長遠來看,AI時代的文化藝術將不僅僅是人類情感的表達,更可能成為人機共生的橋梁。舒勇說:“隨著AI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人類與機器的協作將更加緊密,甚至可能催生出全新的藝術形式。”
策劃:林明 參與報道:凌紀偉
新華網記者:李欣 王坤朔 丁梓朔
來源:新華網
新媒體編輯: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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