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照的喜堂里,杜秋娘端坐在繡著鴛鴦的錦被上,耳邊還回蕩著傍晚拜堂時震天的嗩吶聲。她悄悄掀起蓋頭一角,看見窗外一彎新月正掛在老槐樹梢,像極了娘親留給她的那枚銀梳子。
"姑爺來了!"門外喜婆突然高聲叫道,接著便是雜亂的腳步聲。秋娘連忙放下蓋頭,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嫁衣上的流蘇。她聽見木門被推開的聲音,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混著陌生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
秤桿挑起蓋頭的剎那,秋娘看見的是一張慘白如紙的臉。她的新郎楊明遠穿著大紅喜袍,本該喜氣洋洋的眉眼卻凝著層寒霜。更奇怪的是,他身后竟站著四個持刀的彪形大漢,刀刃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這就是你媳婦?"為首的大漢一把推開楊明遠,刀尖挑起了秋娘的下巴。秋娘這才看清來人臉上有道蜈蚣似的傷疤,從眉骨一直爬到嘴角。
院外突然傳來哭喊聲,秋娘聽見父親怒喝一聲便戛然而止。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強迫自己露出溫順的笑容:"這位爺,可是來喝喜酒的?奴家這就去燙酒..."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娘子!"刀疤臉哈哈大笑,突然臉色一沉:"趙家寨今晚死了三個弟兄,需要個壓寨夫人沖沖晦氣。"他轉頭踹了楊明遠一腳,"書生,你這媳婦我要了。"
秋娘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她望向自己的新婚丈夫,卻見那文弱書生竟撲通跪地:"好漢饒命!這女子不過昨日才過門,您要便拿去..."話音未落,刀疤臉已狂笑著將秋娘扛上肩頭。在顛簸的視野里,秋娘最后看見的是楊明遠彎腰撿起地上散落銅錢的背影。
山道上的荊棘劃破了嫁衣,秋娘卻感覺不到疼。她數著馬蹄聲走了九百八十一步,當火把照亮峭壁上"趙家寨"三個血紅大字時,她悄悄將銀簪子塞進了襪筒。
寨子里彌漫著血腥味和酒臭。秋娘被扔在鋪著虎皮的椅子上,看見刀疤臉——現在她知道他叫趙天霸了——正用沾血的匕首挑開她的嫁衣。當冰涼的刀刃貼到鎖骨時,秋娘突然輕笑出聲:"大當家要個死人做什么?"
趙天霸的匕首頓住了。秋娘攏住衣襟,指著墻角染血的繃帶:"您肩上傷口再不止血,怕是要步那三位弟兄的后塵。"見趙天霸瞇起眼睛,她柔聲道:"家父是鈴醫,奴家自幼識得幾分藥理。"
三更時分,秋娘用燒酒給趙天霸清理傷口時,聽見外頭傳來慘叫。透過窗縫,她看見個白發老者被吊在旗桿上,背上血肉模糊。"那是給官兵通風報信的老東西。"趙天霸疼得齜牙咧嘴,"明日午時點天燈。"
秋娘手一抖,酒液灑在傷口上。趙天霸反手就是一耳光,她順勢跪倒,額頭抵著對方靴尖:"大當家英明神武,何須與將死之人計較?奴家看寨里傷患不少,不如..."
第二天清晨,秋娘在灶房熬藥時,發現米缸后藏著個地窖。她剛掀起木板,就聽見背后傳來冷笑:"姐姐也想逃?"轉頭看見個穿紅襖的姑娘,腰間別著把短刀。"周紅纓。"姑娘踢了踢地窖門,"下面關著今早抓的探子,你男人。"
藥罐"咣當"砸在地上。秋娘強自鎮定地擦著濺出的藥汁:"那人...還活著?"紅纓古怪地看她一眼:"活著,趙老大要留著當人質。"她突然壓低聲音,"你若是真懂醫術,孫老頭快不行了。"
旗桿下的老者被扔在柴房里,背上傷口已經生蛆。秋娘用繡花針給他縫合傷口時,老者突然抓住她手腕:"姑娘...密道..."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趙天霸的吼聲:"賤人!把老東西拖出來!"
當晚秋娘被鎖在廂房,聽見寨子里殺豬般的慘叫持續到后半夜。天亮時,她在井臺邊看見周紅纓在磨刀,水槽里的水泛著淡淡的紅。
"孫老頭昨晚咽氣了。"紅纓把刀插回腰間,"他臨死前讓我把這個給你。"一塊溫潤的玉牌滑入秋娘掌心,上面刻著"濟世"二字。秋娘突然想起父親說過,二十年前太醫院有位孫濟世因得罪權貴失蹤...
第七日暴雨傾盆,秋娘給傷員換藥時,發現地窖守衛醉得不省人事。她提著燈籠鉆進地窖,在腐臭味中找到了蜷縮在角落的楊明遠。曾經清俊的書生現在滿臉血污,看見她時竟露出見鬼似的表情。
"你怎么..."楊明遠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秋娘冷笑:"來看看夫君死透沒有。"她故意把藥瓶砸在他傷口上,卻在包扎時摸到他袖中硬物——半塊虎符。
雷聲轟鳴中,楊明遠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秋娘,趙天霸是叛將趙閻的侄子,他們在找..."地窖口突然傳來腳步聲,秋娘迅速吹滅燈籠。在黑暗降臨前的剎那,她看見楊明遠用口型說了三個字:"青龍密道。"
秋娘被周紅纓拽出地窖時,寨子里正亂作一團。原來今早抬回來的"戰利品"箱子里藏著條毒蛇,咬傷了二當家。趙天霸暴跳如雷,命令明日屠光山下柳溪村。
雨停時,秋娘在柴房發現個暗格。推開后是條向下的石階,壁上刻著模糊的龍紋。她舉著蠟燭走了約莫百步,前方出現個布滿蛛網的兵器庫。在銹蝕的刀劍中,有個描金漆盒格外醒目。
盒中絹帛上畫著山寨詳圖,某處標記著"龍眼"。秋娘正要細看,忽然聽見頭頂傳來趙天霸的怒吼:"把地窖里那小子拖出來!"她慌忙吹滅蠟燭,在黑暗中摸到個冰涼的東西——半塊與楊明遠袖中一模一樣的虎符。
秋娘渾身發抖地回到地面時,看見楊明遠被綁在刑架上,趙天霸正用烙鐵逼近他的眼睛。"住手!"她沖出去時踢翻了藥簍,曬干的曼陀羅花撒了一地。趙天霸扭頭獰笑:"來得正好,讓你看著這小子變成瞎子!"
"大當家!"秋娘突然指著東南角烽火臺,"官兵!"趁眾人分神,她抓起曼陀羅花塞進火盆。迷煙升起時,她拽起楊明遠就往柴房跑。身后傳來周紅纓的尖叫:"攔住他們!"
密道里,楊明遠踉蹌著抓住秋娘的手:"往右...龍眼是出口..."追兵的火把光越來越近,秋娘突然看見前方石壁上有個熟悉的標記——和她玉牌背面的紋路一模一樣。
"蹲下!"楊明遠猛地撲倒她。
箭雨從頭頂呼嘯而過時,秋娘感覺楊明遠的手突然變得冰涼。她轉頭看見一支羽箭深深扎在他肩胛骨上,鮮血已經浸透半邊衣袍。"別停!"楊明遠咬牙推著她往前,"看見那個龍紋浮雕了嗎?按它的眼睛!"
秋娘撲到石壁前,顫抖的手指按向龍目。機關轉動的轟隆聲中,追兵的吼叫突然變成了慘叫——他們腳下的石板突然塌陷,七八個流寇掉進了深不見底的陷阱。只剩趙天霸和周紅纓還站在對岸,火把照得趙天霸臉上的刀疤像條活蜈蚣。
"賤人!"趙天霸的砍刀劈在石壁上火星四濺,"老子要把你們..."話音未落,楊明遠突然甩出個銅丸,在趙天霸腳邊炸開一團嗆人的煙霧。秋娘趁機鉆進新出現的石門,轉身拽進搖搖欲墜的楊明遠。
石門合攏的剎那,她看見周紅纓舉起的短刀突然轉向了趙天霸的后心。
密道盡頭是處隱蔽的山洞,月光從藤蔓縫隙漏進來,照在秋娘滿是血污的手上。她撕下衣袖給楊明遠包扎,對方卻掙扎著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虎符..."他氣息微弱,"和地窖里那塊...拼起來..."
當兩塊青銅殘件嚴絲合縫地合成完整虎符時,秋娘突然想起父親說過,十五年前護國將軍遇刺案后,朝廷收回了調兵虎符的一半。她猛地抬頭:"你是..."
"密探司第七組,楊明遠。"書生咳嗽著露出苦笑,"娶你是為查杜鈴醫與趙家寨的聯系,沒想到..."一陣急促的哨聲打斷了他的話,秋娘警覺地抓起地上的砍刀。
藤蔓被利劍劈開,出現的卻是穿著夜行衣的官兵。為首之人看見虎符立即單膝跪地:"大人!柳溪村三百精兵已埋伏就位。"秋娘這才注意到楊明遠背上的箭——那箭桿上刻著細密的波紋,正是密探司的暗記。
"子時已到。"楊明遠撐著石壁站起來,臉上再不見半分懦弱,"秋娘,趙天霸書房有本《山海經》,里面夾著叛黨勾結北狄的密信。"他解下玉佩塞給她,"若我回不來..."
秋娘把玉佩拍回他掌心:"要送自己送。"她抓起地上裝曼陀羅花粉的布袋,"我知道怎么回寨子。"
當秋娘渾身是血地出現在寨門前時,趙天霸正用刀抵著周紅纓的喉嚨。"大當家!"秋娘撲倒在臺階上,"那書生...那書生是朝廷鷹犬!"她舉起染血的玉佩,"我搶到了這個..."
趙天霸一把奪過玉佩,對著火光看到里面若隱若現的龍紋,突然狂笑起來:"好好好!踏破鐵鞋無覓處!"他拽起秋娘,"賤人,看在你立功的份上..."話音未落,寨墻外突然響起震天的喊殺聲。
秋娘在混亂中被周紅纓拽到糧倉后。"你瘋了?"紅纓劈手奪過她袖中的藥包,"這是送死!"秋娘卻笑著解開外衣——她腰間纏滿了從密道兵器庫拿來的雷火彈。"不是送死,"她擦燃火石,"是報仇。"
第一聲爆炸響起時,秋娘正沖向趙天霸的書房。屋頂震落的灰塵中,她看見那本《山海經》就擺在案頭。翻開泛黃的紙頁,里面不僅有密信,還有張褪色的畫像——畫中抱著嬰孩的婦人,眉間一點朱砂痣與她娘親一模一樣。
"果然是你。"趙天霸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秋娘轉身時,冰冷的刀鋒已貼上脖頸。"十五年前我叔叔沒能殺絕林將軍滿門,今天..."刀疤臉突然抽搐起來,一截刀尖從他心口穿出。周紅纓拔出短刀,輕聲道:"我爹是孫濟世的藥童。"
寨門被撞開的轟鳴聲中,秋娘看見楊明遠帶著官兵沖進火海。她抓起《山海經》奔向烽火臺,點燃了象征"敵酋已誅"的青色狼煙。火光中,她恍惚看見新婚那晚的月亮,依然皎潔地掛在天邊。
三個月后,柳溪村新開了家醫館。坐堂的女大夫醫術高明,常有穿儒衫的男子在后院搗藥。這日傍晚,周紅纓風風火火闖進來,扔下個包袱:"趙家寨余孽在三十里外現身,說是要找什么將軍遺孤..."
秋娘搗藥的手頓了頓,與楊明遠交換個眼神。待紅纓走后,她從妝奩底層取出那枚銀梳子——梳背上刻著細小的"林"字。"明日我去趟縣衙。"楊明遠握住她的手,"該讓護國將軍的冤案昭雪了。"
秋娘望著窗外的晚霞,忽然想起密道里生死一線的逃亡。當時楊明遠背著她蹚過暗河時說:"若得生還,我欠你場真正的婚禮。"她笑著把梳子插回發髻:"先把后院的曼陀羅曬干吧,聽說朝廷又要來收藥材了。"
院墻外,幾個村婦正圍著新貼的告示嘖嘖稱奇。那上面畫著個女子肖像,眉間一點朱砂痣栩栩如生。風吹起告示一角,露出"護國""平反"幾個墨字,在夕陽下閃著金紅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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