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深秋，林鐵生背著藥箱匆匆穿過村東頭的高粱地。暮色中的高粱稈像一排排士兵，在風中沙沙作響。他剛給鄰村的產婦接生回來，遠遠望見自家茅屋的方向，忽然聽見一聲微弱的呼救。

“救命......”

聲音細若蚊蚋，卻像針一樣扎進林鐵生的耳朵。他順著聲音尋去，在高粱地深處的土埂旁，看見一個女人蜷縮在枯葉堆里。

“秀芳嫂子？”林鐵生認出那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正是寡居的周秀芳。

周秀芳抱著左腿渾身發抖，額角的冷汗浸濕了鬢發。她的褲管被撕開一道口子，腳踝腫得發亮。林鐵生蹲下身檢查，發現她的小腿上有兩排深深的牙印，皮膚周圍泛著紫黑色。

“是被狗咬了？”林鐵生從藥箱里取出消毒藥水。周秀芳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別......別告訴別人......”她氣息微弱，眼神里滿是恐懼。

林鐵生心里一凜。這傷口不像是狗咬的，倒像是某種野獸的齒痕。但更奇怪的是，周秀芳為何如此害怕被人知道？

那天夜里，林鐵生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上個月村西頭王老漢家的閨女突然失蹤，有人說看見她最后出現在高粱地。還有去年臘月，張獵戶在林子里發現一具白骨，據說是個外鄉人的。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墻上，林鐵生的目光落在那本《赤腳醫生手冊》上。忽然，他想起周秀芳腳踝上的傷口——那形狀，分明和野狗的牙印不同，倒像是......

“狼？”林鐵生猛地坐起身。這一帶已經十幾年沒見過狼了，但周秀芳的傷口確實符合狼咬的特征。更蹊蹺的是，她為何要隱瞞？

第二天清晨，林鐵生借口給周秀芳換藥，再次來到她家。破舊的土坯房里空蕩蕩的，墻角堆著幾捆干高粱稈。周秀芳正坐在門檻上擇菜，看見他來，慌忙用圍裙遮住腳踝。

“鐵生兄弟，我已經好多了......”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林鐵生注意到她腳邊的竹筐里有半塊餅子，硬得能當磚頭。“嫂子，你這兩天吃什么？”他問。

周秀芳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家里沒糧了......”

林鐵生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五斤糧票塞給她。“先拿著應急。”他轉身要走，忽然瞥見墻上掛著的舊照片。照片里是個年輕男人，穿著軍裝，笑容燦爛。

“這是......”

“我男人。”周秀芳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他叫趙志剛，是個軍人。”

林鐵生愣住了。趙志剛？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聽過。對了，三年前鄰村的民兵訓練中，有個士兵意外身亡，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志剛哥......”林鐵生喃喃道，“我記得他是為了救落水的孩子才......”

周秀芳點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走的時候，我剛懷上......”她的手輕輕撫上小腹，“孩子沒保住。”

林鐵生心里一陣發酸。他終于明白，周秀芳為何在丈夫去世后變得如此孤僻。村里那些閑言碎語，說她克夫，可誰又知道她心里的苦？

“嫂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林鐵生輕聲說。

周秀芳感激地看著他，剛要開口，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

“秀芳在家嗎？”

是張獵戶的聲音。周秀芳臉色大變，慌忙把林鐵生推進里屋。林鐵生透過門縫看見，張獵戶手里提著一只野兔，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你男人走后，你一個人怪孤單的......”

周秀芳后退兩步，撞到桌子上。林鐵生正要沖出去，忽然聽見張獵戶說：“放心，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秘密？林鐵生心中一凜。周秀芳到底隱瞞了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林鐵生總是心神不寧。他反復思索著周秀芳的秘密，還有張獵戶的威脅。同時，他也在暗中調查村里失蹤的年輕女性。

一天傍晚，林鐵生在村頭的老槐樹下遇見李寡婦。李寡婦神秘兮兮地說：“鐵生啊，你最近是不是常去秀芳家？”

林鐵生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怎么了，李嬸？”

李寡婦壓低聲音：“你可得小心點。我聽說啊，秀芳那女人不簡單。三年前她剛嫁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你說她一個外鄉人，怎么會嫁到咱們這窮山溝來？”

林鐵生皺起眉頭。“李嬸，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寡婦撇撇嘴：“我可沒亂說。你知道她男人是怎么死的嗎？有人看見，那天晚上他渾身是血地從高粱地跑出來，嘴里還喊著‘狼來了’......”

林鐵生心中一凜。狼？難道趙志剛的死和周秀芳有關？

“還有呢，”李寡婦繼續道，“上個月王老漢家閨女失蹤那天，有人看見秀芳在高粱地鬼鬼祟祟的。”

林鐵生再也聽不下去，借口有病人要照顧，匆匆離開了。他決定當晚去高粱地查個究竟。

深夜，林鐵生帶著手電筒和獵槍，悄悄溜進高粱地。月光下，高粱稈的影子在地上投下詭異的圖案。他小心翼翼地走著，忽然聽見前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鐵生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在一片高粱稈后面，他看見周秀芳正跪在地上，對著一堆土墳燒香。墳前的木牌上寫著“趙志剛之墓”。

“志剛，你在天之靈要保佑我......”周秀芳輕聲說，“再過三天，就是你三周年忌日了。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林鐵生心中一驚。報仇？難道趙志剛的死另有隱情？

就在這時，周秀芳突然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匕首泛著冷冽的光。她把匕首刺進墳前的土地，咬牙切齒地說：“張獵戶，我早晚要殺了你......”

林鐵生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周秀芳的秘密，是要為丈夫報仇！而張獵戶，就是殺害趙志剛的兇手？

三天后的深夜，林鐵生悄悄跟著周秀芳來到高粱地。今晚是趙志剛三周年忌日，也是周秀芳準備復仇的日子。

在一片開闊的空地上，周秀芳點燃了一堆篝火。火光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只展翅的蝙蝠。林鐵生躲在暗處，緊張地注視著。

“張獵戶，你給我出來！”周秀芳大聲喊道。

片刻后，張獵戶的身影從高粱地里走了出來。他手里握著一桿獵槍，冷笑道：“三年了，你終于忍不住了？”

周秀芳握緊匕首：“是你殺了志剛！”

張獵戶哈哈大笑：“不錯，是我殺了他。誰讓他撞見我在高粱地埋那些外鄉女人的尸體？”

林鐵生渾身一震。原來村里失蹤的年輕女性，都被張獵戶殺害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周秀芳質問道。

張獵戶冷笑：“為了錢。那些人販子給的錢，可比打獵賺得多。”

周秀芳憤怒地說：“所以你就殺人滅口？”

張獵戶點頭：“不錯。趙志剛要是不多管閑事，他也不會死。”

周秀芳猛地撲向張獵戶，匕首刺向他的喉嚨。張獵戶側身避開，獵槍對準了她的胸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鐵生沖了出來。“放下槍！”他大喝一聲。

張獵戶吃了一驚，轉身對準林鐵生。周秀芳趁機撲上去，匕首刺進了他的肩膀。張獵戶慘叫一聲，獵槍走火，子彈射向天空。

林鐵生迅速上前，奪過獵槍。周秀芳癱坐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

“鐵生兄弟，謝謝你......”她哽咽著說。

林鐵生扶起她：“嫂子，你受苦了。”

這時，遠處傳來警笛聲。原來林鐵生早已通知了派出所。很快，警察趕到現場，逮捕了張獵戶。

在派出所里，張獵戶交代了一切罪行。原來他勾結人販子，將拐來的年輕女性賣到外地，為了滅口，將她們殺害后埋在高粱地里。趙志剛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被張獵戶殘忍殺害。

周秀芳終于為丈夫報了仇。而林鐵生，也因為協助破案，受到了表彰。

三個月后，周秀芳離開了村子。她帶著丈夫的骨灰，去了他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北京。

林鐵生站在村口，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堅強和勇氣。

至于那片高粱地，經過這場風波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村民們都知道，在那片紅高粱下，埋藏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林鐵生依然做著他的赤腳醫生，守護著村里的老老少少。每當他走過高粱地，總會想起那個月光下的夜晚，想起周秀芳眼中的仇恨與悲傷，還有她最終獲得的自由與安寧。

這正是：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而在困境中，人性的光輝永遠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