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來得急,周三剛把漁船搖進蘆葦蕩,銅錢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他蹲在船篷里補漁網,忽然聽見江心傳來木魚聲——這荒郊野渡,哪來的尼姑?
"施主..."聲音輕得像片柳葉拂過水面。周三抬頭看見船頭立著個渾身濕透的尼姑,灰色僧衣緊貼在身上,露出腕間一串泛青的佛珠。最奇的是她腳邊竟沒積水,仿佛雨滴都繞著她走。
"師太快進來!"周三慌忙讓出干爽的船板。尼姑卻不急著躲雨,反而將懷里包袱舉過頭頂:"煩請施主保管。"那包袱皮繡著朵白蓮,在雨夜里泛著微光。
半夜雨歇,周三被敲木魚聲驚醒。只見尼姑盤坐在船尾,面前擺著個缺口的粗瓷碗,碗底沉著三枚銅錢。"施主與佛有緣。"她突然開口,"貧尼妙真,贈你三句話。"
周三正要推辭,尼姑已豎起第一根手指:"明日網收東南。"第二根手指豎起時,她聲音突然變冷:"歸家勿近妻房。"最后一句卻溫柔得像聲嘆息:"百年修得同船渡。"
天亮后周三果真在東南角撈到滿網鰣魚。他哼著小調回家,遠遠看見妻子阿蓮在院井邊洗衣。奇怪的是,見他回來,阿蓮竟像受驚的兔子般躲進屋里,木盆還翻在井臺上。
"娘子?"周三推開虛掩的房門,發現阿蓮背對著他梳頭,妝臺上放著把陌生的犀角梳。"哪來的梳子?"他伸手去碰,阿蓮突然尖叫一聲,銅鏡"咣當"倒地——鏡面朝上,周三分明看見里面映著兩張臉:一張是阿蓮,另一張慘白的陌生女子正咧嘴笑!
當晚周三睡在了柴房。半夜他被"吱呀"聲驚醒,透過門縫看見阿蓮穿著大紅嫁衣在院里轉圈,嘴里哼著詭異的童謠。月光照著她手腕——那里本該有顆朱砂痣,現在卻光滑如瓷。
第二天一早,周三假裝出門打漁,實則躲在草垛后觀察。只見阿蓮日上三竿才起,煮飯時竟往鍋里撒了把香灰。更怪的是,她每走七步就要停一停,仿佛在數步子。
"三郎..."午后阿蓮突然柔聲喚他,"井水太深,幫我打桶水吧。"周三提著繩子走到井邊,忽然發現井臺青苔上有指甲抓撓的痕跡。他假裝失手把水桶砸進井底,俯身時聽見井下傳來微弱的哭聲,像是個奶娃娃。
"我下去看看!"周三突然拽住阿蓮的手腕。觸手冰涼不說,腕間竟浮出層魚鱗似的紋路。阿蓮猛地抽回手,笑容僵在臉上:"死...死人井,莫要沾晦氣。"
當晚三更,周三被院里的水聲驚醒。他摸到窗邊,看見阿蓮站在月光下擰衣裳——那衣裳滴滴答答淌著水,竟是他去年葬身江底的連襟穿過的壽衣!阿蓮突然轉頭,眼睛在暗處泛著綠光:"三郎,你看我像人不像人?"
周三嚇得跌坐在地,忽然想起妙真那句"歸家勿近妻房"。天蒙蒙亮他就往江邊跑,遠遠看見妙真站在漁船邊,正往水里撒米。"師太救我!"周三撲通跪下,"我娘子她..."
"不是娘子。"妙真嘆氣,"是井里的東西借了她的皮。"她掀開船板,露出周三那晚見過的白蓮包袱,現在包袱皮上沾著褐色的血跡。
原來三年前周三在江心救過個落水女子,那女子為報恩嫁給他,實則本是井中水魅。真阿蓮的魂魄被困在井底,而水魅每夜子時要回井里泡著,否則會現原形。
"為何現在才發作?"周三聲音發抖。妙真從袖中取出犀角梳:"因為這梳子。"她指向梳齒間的銀絲,"是真阿蓮的頭發。水魅戴它太久,沾了人氣就會反噬。"
周三想起妝臺上那把梳子,突然渾身發冷——那是他上月從江里撈上來,覺得精致就送給阿蓮的!
"三個法子。"妙真豎起手指,"第一,正午陽氣最盛時把真阿蓮撈出來;第二,找到水魅的命門——她頭頂有根紅發;第三..."她頓了頓,"你需戒嗔、戒貪、戒癡七日。"
周三紅著眼圈問:"師太怎知這些?"妙真垂眸轉動佛珠:"二十年前,有個漁夫往井里扔了具女尸。"佛珠突然斷線,滾落滿地,"那女尸懷著孩子。"
正午時分,周三用妙真給的符紙貼滿井口,吊著繩子下到井底。在腥臭的淤泥里,他摸到個冰涼的軀體——真阿蓮面色青白,懷里卻緊緊抱著個襁褓,嬰兒胸口微微起伏。
水魅的尖叫從井口傳來時,周三正把阿蓮綁在繩子上。他抬頭看見"妻子"倒掛在井沿,長發垂下來像無數黑蛇,發梢果然有根刺目的紅絲。
"接著!"周三突然把嬰兒拋向空中。水魅本能地伸手去接,露出頭頂那根紅發。周三趁機拔出妙真給的桃木簪,猛地刺向紅發根部。凄厲的慘叫聲中,水魅化作一灘黑水滲進井壁。
阿蓮蘇醒后全然不記得這三年的事。夜里周三在井邊燒紙錢時,妙真悄然現身:"那孩子是水魅借你精氣所化,需超度七日。"她遞來盞蓮花燈,"每日寅時放燈入江,不可間斷。"
第六夜,周三放燈時突然看見燈影里映出妙真的臉——竟與二十年前那個被沉江的女子一模一樣!妙真嘆息道:"當年那漁夫是我生父,他把我娘沉井時,我還在娘胎里。"
原來妙真被老尼姑救下,出家為尼。那水魅正是她含恨而死的母親所化,專找漁夫報仇。周三救阿蓮那日,妙真本要收了水魅,卻發現周三正是當年撈她娘上岸的好心人。
"因果循環。"妙真將佛珠放在嬰兒墳頭,"如今恩怨兩清。"晨光中,她的身影漸漸透明,最后化作朵白蓮漂在江面上。
阿蓮完全康復那日,周三在江里撈到個檀木匣子。里頭放著妙真的度牒和紺青袈裟,還有張字條:"百年修得同船渡。"
當晚阿蓮做了碗魚羹,周三吃出根雪白的魚刺。對著油燈細看,那魚刺彎彎的,恰似一鉤新月——就像妙真總是含笑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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