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丨杜聿明與曹秀清

前言

“我走以后，你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去臺灣，也不要去美國。共產黨待我不薄，你要是出去，容易被人當笑柄，制造謠言！”1981年5月杜聿明離開人世后，妻子曹秀清給蔣經國發電報，希望他允許在臺灣的四個兒女回到大陸奔喪。結果等了半個月，等來的卻是蔣經國冷漠地拒絕。

杜聿明的前半生一直追隨蔣介石，被俘之后還曾經兩次以死來報答蔣介石的知遇之恩，沒想到去世之后蔣經國和國民黨當局竟然是如此冷漠的態度，后來曹秀清在鄧穎超面前哭訴：

“蔣經國先生是大孝子，可他為什么不允許別人去盡孝呢？”

曹秀清大鬧總統府

1948年11月，解放軍開始對徐州發動攻勢，拉開了淮海戰役的序幕。黃百韜兵團被包圍，令國民黨陷入了被動的局面，當時蔣介石多次向杜聿明致電，任命他為“徐州剿總”副總司令，立刻前往徐州坐鎮指揮。

圖丨杜聿明與蔣介石

當時杜聿明已經預感到蔣介石失敗的結局，如此情況下蔣介石屢次催促自己前往淮海戰場，無疑是將自己往火坑里推。想到這些杜聿明積郁心頭，在臨行前特地前往北海公園游覽，登上白塔最后再看一次北平城。

蔣介石自然知道杜聿明不愿來接手這個爛攤子，提前想出了一個辦法讓杜聿明為自己效命。當時恰逢杜聿明的母親七十大壽，蔣介石告訴杜聿明，自己將在上海為他的母親舉辦壽宴，屆時國民黨的高官均會到現場祝壽。

杜聿明見此情景也不好再繼續推辭，只能繼續為蔣介石賣命，即刻動身前往徐州上任。當然蔣介石雖然無心為杜聿明母親祝壽，但也不好收回成命，前線戰事連連敗退，蔣介石也只能在上海為杜聿明母親大擺壽宴。

圖丨杜聿明舊照

據后來杜聿明的妻子曹秀清回憶，壽宴雖然如期舉辦，但前來祝壽的國民黨官員無一不是愁眉苦臉，尤其蔣經國更甚，甚至連照相都不愿意，一到壽宴現場，蔣經國徑直走向曹秀清，詢問“總統”的禮物送來了沒有，得知還沒有送來，蔣經國第二天派人送來了三千元金圓券。

奔赴徐州前線的杜聿明當然也不好過，到了徐州之后他組織兵力抵抗了一陣，黃百韜的兵團仍然被殲滅。之后杜聿明就陷入了糧草中斷、饑寒交迫的絕境，陳毅曾經寫信質問杜聿明，為何要為蔣介石服務，而不是服務于人民。

其實當時杜聿明的內心有過動搖，如果為了幾十萬將士的安全，自己同意投降。當他拿著信試探邱清泉時，邱清泉看信只看了一半就將信燒掉了，杜聿明因此而不敢表明自己的想法。年末蔣介石派人給杜聿明空投報紙，上面刊登了他被列入戰犯名單的消息，暗示他面前只有效忠蔣介石一條路。杜聿明看后立刻致電蔣介石：

“學生一息尚存，誓為委座效忠到底。”

圖丨杜聿明被俘時照片

1949年1月，杜聿明在戰場上被俘，宣告國民黨在淮海戰役中徹底失敗。出于對蔣介石的“愚忠”，又擔心自己的身份被認出后受到嚴懲，便想用自殺來報答蔣介石。他趁著守衛離開之際，趁機撿起一塊磚頭朝自己頭上砸去，直到昏死過去。

然而共產黨非但沒有對他進行嚴懲，反而對他禮遇有加，不但治好了他身上的傷病，還對他悉心照顧。后來陳毅還親自去看望他，對他說了一句頗有深意的話：“你在那里也是混飯吃，就在我們這里混算了。”當時杜聿明并沒有體會出其中的意味。

淮海戰役的失敗，杜聿明的下落不明，讓曹秀清立刻趕往南京要求見蔣介石，她本以為蔣介石會當面安撫寬慰她幾句，結果得到的只有侍從室的一句話：“總統正在開會。”悲憤不已的曹秀清只身闖入總統府，大聲高呼：“請總統答話，請總統答話！”

蔣介石自然不會因此而現身，數十名衛士攔住了曹秀清，令其不能繼續在總統府中“搗亂”。行走不得的曹秀清就地泣訴，當時杜聿明已經身患重病，還得為他們去賣命，如今害得杜聿明要死不得死，害得自己要活不得活。

圖丨蔣介石在總統府留影

“曹秀清大鬧總統府”的事件后來被刊登在《中央日報》上，曹秀清后來回想起這件事時，感慨說這件事還不是令自己最傷心的，最傷心的是自己帶著全家前往臺灣之后，蔣介石和國民黨對自己的態度。

當時杜聿明一家都住在上海，杜聿明雖然身居國民黨高位，卻清清白白，沒有留下多少錢財，一家人在上海的日子過得非常普通。當時國民黨雖然知道杜聿明被俘，卻故意騙曹秀清說杜聿明已經被共產黨處死。隨后蔣介石一聲令下，強迫曹秀清帶著全家老小共赴臺灣。

蔣介石態度的轉變

在抵達臺灣之前，曹秀清還對蔣介石抱有幻想，畢竟杜聿明在國民黨軍中地位顯赫，即使戰敗，蔣介石也會礙于情面，維持他們一家在臺灣的生活。然而一到臺北，曹秀清一家人就傻了眼，定居之后門庭冷落，生計艱難，依靠杜聿明的老友說情，才勉強安排孩子們進學校讀書。

圖丨杜聿明夫婦與大女兒杜致禮

之前承諾給自己的房子、工作，蔣介石全部沒有兌現，一大家子人還等著自己去養活，無奈之下曹秀清找到宋美齡求情，又找杜聿明的舊故求告，總算找到了一個收發員的差事，一家人勉強在臺灣維生。

杜聿明和曹秀清生有6個子女，大女兒杜致禮早在1947年就去美國留學，與楊振寧結婚之后嫁入美籍。1953年大兒子杜致仁考入美國哈弗大學求學，由于家里無力負擔其讀書費用，杜致仁不得不向臺灣銀行貸款。

三年之后杜致仁已經欠下了七千多元的貸款，眼看只剩下一年就要畢業，臺灣銀行突然中斷為其提供信貸，迫使杜致仁中途輟學。當時恰逢暑假，杜致仁住在姐姐杜致禮家，寫信到臺灣請求母親，自己只需要三千元就能夠順利讀完大學畢業，畢業后還清所欠下的貸款不是問題。

圖丨杜致禮與丈夫楊振寧

曹秀清想不出其他方法籌錢，無奈給蔣介石寫了一個申請三千元貸款的報告，半個月之后蔣介石批復：準借一千元，分兩年支付。曹秀清只好趕快將500元寄給兒子，杜致仁接到支票大失所望，央求姐姐杜致禮盡快找點活干自籌學費。

杜致禮夫婦好言相勸，答應為弟弟想辦法，當天晚飯之后，杜致仁回到臥室就再也沒有出來，第二天中午杜致禮不見弟弟出來吃飯，趕忙前去臥室查看，發現剛滿22歲的杜致仁已經自盡，床下有一個裝有安眠藥的空藥瓶，里面一粒藥都沒有剩下。

就在杜致仁自盡后的第二年，楊振寧獲得了諾貝爾獎，同年杜聿明的母親在臺灣去世，蔣介石聞訊為杜聿明的母親舉辦葬禮，多年冷清的曹秀清家里突然門庭若市，令曹秀清感到莫名其妙。

圖丨楊振寧獲得諾貝爾獎

楊振寧的獲獎是蔣介石態度轉變最重要的原因，如果將楊振寧召回臺灣，就能夠將其作為宣示“正統”的工具。蔣介石和宋美齡召見曹秀清，對她以禮相待，宋美齡甚至還親自為曹秀清點煙，蔣介石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希望她能夠前往美國，以岳母的身份爭取楊振寧到臺灣。

曹秀清對于蔣介石早已經大失所望，聽說能夠讓她離開臺灣，曹秀清滿口答應，表示愿意到美國親自勸說楊振寧，楊振寧畢竟沒有到過臺灣，自己一定好好介紹臺灣的情況，讓女婿回來看看。蔣介石夫婦信以為真，連連點頭說好。

蔣介石雖然輕信了曹秀清，但自己也留了一條后路，不允許曹秀清帶走在臺灣的四個兒女，同時還要兩人作曹秀清的擔保人，到了美國之后只能停留最長6個月的時間，如果逾期沒有返回臺灣，她的四個孩子就會受到懲罰。

圖丨曹秀清舊照

曹秀清對于蔣介石的要求全部答應，只求能夠離開臺灣，在臨行前，蔣介石還特地為她送行。從此曹秀清離開臺灣，再也沒有回去過。

“歡迎你回國定居”

曹秀清抵達美國之后住在女兒、女婿的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退掉了回程的飛機票。杜致禮夫婦對母親的舉動非常震驚，畢竟在臺灣還有家人，但曹秀清堅決表示自己不愿再回去，同時也告誡女兒和女婿不要去臺灣。

圖丨杜聿明等人合影

通過女婿楊振寧，曹秀清得知丈夫杜聿明還活著，并于1959年年末獲得特赦。杜聿明當時寫信給曹秀清，希望妻子能夠回到北京共度晚年，臺灣方面頻頻催促曹秀清返回臺灣，甚至嚇唬曹秀清說大陸會后悔的。面對臺灣方面的催促，曹秀清寫信回應：

“我到美國是蔣介石親自批準的，請去查一查檔案。”

對于大陸的情況，曹秀清在見到女兒、女婿之后已經有所了解，楊振寧當時每年都會和父母在日內瓦團聚，對于大陸和杜聿明的情況非常了解，曹秀清確定杜聿明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十分穩定，再加上女兒、女婿的鼓勵，曹秀清對于回到大陸更加有信心。

在楊振寧的安排下，曹秀清從美國前往日內瓦，并通過外交部同志的幫助，曹秀清轉機回到北京，和失散15年的丈夫團聚。對于大兒子在美國殞命，杜聿明始終想不通，自己為國民黨賣命多年，沒想到蔣介石居然如此薄情寡義。

圖丨杜聿明與友人合影

杜聿明通過妻子曹秀清還了解到，由于他是被共產黨特赦的，而且還寫了許多的文史資料，臺灣方面將他視為叛徒。杜聿明聽完頓時火冒三丈：

“我投降的是人民，追隨的是時代。只要我沒有背叛真理，我就不是叛徒！”

回到北京的曹秀清和丈夫杜聿明生活得非常愉快，為了讓岳父岳母安度晚年，楊振寧特地從美國購買了一批家電運到北京，杜聿明在接受周總理和陳毅的接見時，曹秀清也受到了接見。周總理握著她的手親切地對她說：

“歡迎你回國定居。”

曹秀清返回大陸之后，楊振寧就開始準備回國探親的事宜。在很早之前，新中國就邀請楊振寧回國，甚至還委托當時身在獄中的杜聿明，以岳父的身份給楊振寧寫信，鼓勵楊振寧回國。楊振寧的父親更是多次前往日內瓦勸說。

圖丨周總理與部分特赦人員合影

中美關系緩和之后，美國解除旅行禁令，允許美國公民前往中國，楊振寧立刻寫信回家，表示自己要回國看望家人，國務院得知這一消息后對楊振寧的歸來表示歡迎。1971年7月，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宴請楊振寧一家，楊振寧第一次見到杜聿明，不好意思地稱呼岳父為“杜先生”，周總理聽完笑著糾正說：

“你應該稱呼‘岳丈大人’嘛。”

就在曹秀清返回大陸和丈夫安度晚年的時候，他們在臺灣留下的四個子女卻成了蔣介石的發泄對象。二兒子杜致勇原本是學土木工程的，但畢業之后找工作卻屢屢碰壁，理由就是父母是“危險分子”，最后只能找一些簡單的工作維持生計。

三兒子杜致嚴由于沒有經濟來源，最后只能當出租車司機維生，生活得十分艱難。另外兩個女兒杜致義和杜致廉生活也過得不好。孩子們曾經去找杜聿明的舊故幫忙，結果卻受盡了白眼，沒人愿意再幫他們一把。

圖丨周總理同楊振寧親切握手

楊振寧回大陸探親之后，臺灣方面對杜聿明的四個子女管控更加嚴格，絲毫沒有給他們離開臺灣的機會。甚至到杜聿明去世，四個孩子都沒有機會見父親最后一面。

“大孝子卻不允許別人盡孝”

1981年杜聿明病重到了彌留之際，杜致禮從美國趕回臺灣，當時杜聿明已經不能說話，看到女兒回來還是露出了笑容。第二天杜聿明便離開了人世，據杜致禮后來回憶，當時父親在咽氣前還在用眼睛四處找人，卻沒有看到遠在臺灣的四個孩子回來，父親是流著眼淚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其實在杜致禮離開美國的時候，就委托在香港的朋友轉告臺灣的弟弟妹妹，希望他們能回到北京見父親最后一面，可憐杜聿明直到去世都沒有見到四個孩子。曾經杜聿明在病床上交待曹秀清，在自己去世之后她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去臺灣，更不要去美國：

“共產黨待我不薄，你要是出去，容易被人當笑柄，制造謠言。”

圖丨杜聿明在辦公室留影

杜聿明去世之后，曹秀清給蔣經國和杜聿明黃埔的同學發電報，希望他們能夠允許自己的四個孩子回到北京奔喪，后來杜致禮還將這件事情和鄭洞國等人說過，請他們出面托在臺灣的黃埔同學說情。

為了能夠讓杜聿明的四個孩子回祖國為父親奔喪，政協領導同意按照政策辦，并將杜聿明的遺體從首都醫院移到北京醫院，那里有更好的冷藏設備，這也成為杜聿明病逝半個月之后開追悼會的原因。

杜聿明的四個孩子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痛哭流涕，找到臺北黃埔同學會會長黃杰，請他務必在蔣經國面前求情，讓他們回大陸為父親奔喪。黃杰深知蔣家人對杜聿明的態度，不敢向蔣經國求情，就這樣杜聿明的四個孩子無法回大陸送別父親。

曹秀清在北京等了好久等不來消息，對臺灣當局的做法表示氣憤，同時杜聿明的四個孩子再次找到黃杰，要求在臺灣為父親舉辦追悼會，這一要求獲得了蔣經國的同意，但只能設靈堂祭奠，不能發訃告，以示拒絕承認杜聿明的將領身份。

圖丨左一為黃杰

5月25日杜聿明的追悼會終于舉行，隆重程度令曹秀清十分感動，很多首長和故交舊友出席了杜聿明的追悼會，報紙上還刊登了杜聿明追悼會的消息。杜致禮曾經拿著報紙對父親的友人說，報道稱自己的父親是“同志”，“后半生為人民的革命事業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這是對我父親的蓋棺定論呀！”

而對于蔣經國和國民黨的冷漠，曹秀清曾經在鄧穎超面前哭訴，斥責蔣經國自己是大孝子，卻不允許別人去盡孝。國民黨當局認為曹秀清在大陸已經沒有親人，最合適的安排就是回到臺灣子女身邊，便想繼續在曹秀清身上做些文章，給大陸的改造工作抹黑。

1982年6月，曹秀清在香港和她的三個兒女見面，這是他們分別20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國民黨當局之所以同意曹秀清的三個兒女離島，正是想讓他們勸說曹秀清回臺灣定居，杜致嚴則被扣留臺灣，避免他們一去不回。

圖丨鄧穎超與曹秀清一家合影

見到三個兒女之后，曹秀清轉述了他們的父親臨終前對自己的囑托，明確表示自己將遵循丈夫的遺言，不會再回到臺灣，讓國民黨趁機制造謠言：

“這是你們父親的遺言，我絕不能辜負他的囑托，也絕不能給他再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