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丨彭云近照
前言
上個世紀60年代,長篇小說《紅巖》在全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其中的主人公之一“江姐”及其原型人物江竹筠更是家喻戶曉。
江竹筠犧牲的時候僅僅29歲,當時她的兒子彭云剛滿三歲,“江姐”的故事早已經廣為流傳,但關于她兒子彭云的生活經歷卻鮮為人知......
“幺姐成了我不能忘記的人物”
1946年6月內戰全面爆發之后,剛剛生下兒子彭云的江竹筠來到彭詠梧身邊,一邊照顧孩子一邊負責對外的聯絡工作。次年彭詠梧奉命前往川東開辟第二戰場,組織上考慮到彭云年紀尚小,便沒有安排江竹筠同行。
圖丨高中時期的江竹筠
當時江竹筠不愿意放棄這個和丈夫一起工作的機會,決定同彭詠梧一同前往川東,將兒子彭云托付給其他人撫養,二人思來想去,將身邊的同志都梳理了一遍,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最后江竹筠提議,將彭云托付給彭詠梧的前妻譚政烈。
對于江竹筠的提議,彭詠梧頗感意外,自己雖然和譚政烈生活了8年,但畢竟二人已經分手,這樣做無異于往前妻的傷口上撒鹽,前妻一定不會答應的。江竹筠急切地對彭詠梧說:
“時間來不及了,你要是覺得難以開口,信我來寫。”
江竹筠在給譚政烈的信中,將自己和彭詠梧的一切和盤托出,并希望譚政烈能盡快到重慶來照顧彭云。這是江竹筠和譚政烈唯一的一次通信,二人從來沒有見過面。就這樣還沒有將兒子彭云安排妥當,江竹筠就將彭云托付給其他的同志,自己隨丈夫趕赴川東。
1948年年初,已經來到川東幾個月的彭詠梧召開會議,確定即將實施的游擊縱隊暴動計劃,會議上彭詠梧讓江竹筠獨自一人潛回重慶,一方面向組織上匯報工作,另一方面在重慶挑選精兵良將。江竹筠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是自己和丈夫的生死永訣。
圖丨江竹筠舊照
1月15日晚,年僅33歲的彭詠梧因掩護突圍的同志不幸遇難,距離和妻子江竹筠分別僅僅過去了6天時間。彭詠梧的犧牲對江竹筠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組織上決定讓江竹筠留在重慶工作,方便照顧兒子彭云,但江竹筠請求繼續回到丈夫犧牲的地方,繼續完成丈夫未完成的工作。
同年2月,譚政烈來到重慶,從江竹筠戰友的手中接過了還不滿兩歲的彭云。其實譚政烈在收到信的時候內心非常矛盾,自己感到非常委屈,但又非常心疼孩子,畢竟自己和彭詠梧分開已成事實。
后來已經返回川東的江竹筠接到譚政烈弟弟譚竹安的來信,說自己的姐姐已經帶著孩子抵達重慶,并開始真心實意地撫養彭云,江竹筠對譚政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她隨即給譚竹安回信說這個消息對她是很大的鼓勵,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感到非常愉快:
“幺姐(即譚政烈)成了我不能忘記的人物。”
圖丨電視劇《江姐》劇照
沒過多久江竹筠在萬縣因遭到叛徒的出賣而被捕,在彭詠梧犧牲之后,只有江竹筠知道川東游擊隊的情況。敵人了解之后開始對江竹筠施以酷刑,企圖從江竹筠的口中得到這一重要情報,江竹筠被折磨得一次又一次昏死過去,醒來之后還是那句話:
“你們還有多少刑具都拿出來吧,要想叫我出賣組織,你們永遠也辦不到!”
敵人見不能逼江竹筠就范,便開始四處搜捕彭云,希望以此為要挾。深明大義的譚政烈深知保護好彭云對黨的事業的重要性,便將自己改名為譚正倫,帶著彭云和自己的孩子開始四處躲避特務的搜捕,巧妙地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難。
1949年8月新中國成立前夕,江竹筠感覺到敵人可能要對自己下毒手,便想辦法給組織和譚正倫留下一封遺書。由于身邊沒有紙筆,江竹筠便將棉花燒成灰,加水制成了墨水,然后將吃飯用的筷子磨成細竹簽做筆,將信寫在了上廁所用的草紙上,托被策反的看守黃茂才帶給譚竹安。
圖丨江竹筠在獄中寫下的托孤遺書
這封信就是我黨歷史上著名的“示兒信”,在信中江竹筠對譚正倫姐弟的付出表示的感謝,同時坦露自己生死未定,假如自己遭遇不幸,云兒(即彭云)就送給他們姐弟撫養了,希望彭云能夠跟隨父母的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志,以共產主義革命事業奮斗到底。”。
不出江竹筠所料,在11月14日重慶解放前夕,在渣滓洞關押的我黨三十多名同志,被監獄看守長徐貴林交給了國民黨特務,帶到歌樂山電臺下一個秘密刑場執行槍決,當時的江竹筠僅僅29歲。
烈士光環下的少年彭云
重慶剛剛解放的時候,彭云才三歲多,當時譚正倫還不知道彭詠梧和江竹筠已經犧牲,還對找到江竹筠夫婦抱有希望。當時在重慶設立有“脫險同志登記處”,譚正倫就背著彭云一個挨著一個問過去,結果都沒有找到。
圖丨彭云與養母一家合影
后來譚正倫才得知,就在重慶解放的半個月之前,江竹筠已經被殺害在歌樂山的秘密刑場,譚正倫又背著彭云到埋有被殺害烈士的地方去找。不久之后譚正倫又得知,彭詠梧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經犧牲了。
盡管彭云不是譚正倫的親生兒子,但他們的感情和親生母子沒有任何區別,有時和別人提起自己的兩位母親時,彭云會稱呼譚正倫為“譚媽媽”,但實際上彭云一直都叫譚正倫為“媽媽”。譚正倫對她的兩個孩子要求非常嚴格,從小學到中學一直都是住校,譚正倫在很艱苦的條件下,將兩個孩子撫養成人。
重慶解放之后,《重慶日報》曾經以整版的篇幅報道了江竹筠的感人事跡,有些老師甚至不惜花費整節課來為學生朗讀那篇長文,而彭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很多人所熟知,可以說彭云是在“烈士遺孤”的光環下長大的。
圖丨彭云(第三排左二)與同學們在重慶烈士墓
據彭云的同學回憶,中學時代的彭云外表特征明顯,因腦袋比較大被叫作“小老虎”,時常戴著一副掉了眼鏡腿的眼鏡。也正是因為有彭云這樣一位特殊的同學,所有的領導對他所在的班級都特別照顧,市里有什么重要活動,經常點名讓彭云所在的班級參加。
彭云所到之處,一定會引起“轟動”,每年的清明節,彭云所在的班級都會到有革命意義的地方舉行紀念活動。有一次班上組織去渣滓洞紀念革命先烈,不慎“暴露”了彭云的身份,周圍人立刻擠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一睹江姐之子的“風采”。
好在班上的同學對這種情況已經非常習慣,一位男同學趕快換上了彭云的衣服,戴上了他的眼鏡,吸引圍觀群眾的注意,其他同學趁著這個時機,帶著彭云向人群外“突圍”,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擁堵的群眾。
圖丨當年的暢銷小說《紅巖》
小說《紅巖》出版之后,全國刮起了“紅巖”旋風,各地群眾紛紛排隊在書店購書,很多人以能買到一本《紅巖》而感到自豪。“江姐熱”讓身在重慶的彭云每天都能收到幾十封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多的時候甚至能夠都達到一兩百封。
彭云總是會將這些信件和同學們分享,有時同學們難免因為激動而忘乎所以,但彭云從來不聲張,也不因此而驕傲,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謙虛謹慎的態度。同學們為此都感到非常納悶,為何彭云能夠如此低調冷靜,直到大家看到那封“示兒信”才恍然大悟。
在“示兒信”的最后兩句是這樣寫的:“孩子決不要驕(姣)養,粗茶淡飯足矣。”后來在彭云班級教室的墻上,將這兩句話掛在墻上,勉勵同學們樹立遠大理想,為將來投身祖國建設而努力刻苦學習。
圖丨江竹筠留下的遺書
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全國的糧食供應都開始大量削減,雖然當地政府對彭云所在的班級特殊照顧,讓同學們“自報口糧標準”,但在彭云的帶領下,全班同學一致選擇了最低的等級。由于缺乏營養,彭云的身體日漸消瘦,原本就大的腦袋顯得更大了,但那雙酷似母親的眼神卻仍然炯炯有神。
1965年彭云高中畢業,他下定決心繼承父業,選擇報考當時非常有名的哈軍工,結果就碰到了很大的問題。
“母親的遺愿我只做到了一半”
哈軍工畢竟屬于軍校,對于考生的身體條件要求要高于普通的大學,最低要求都要滿足陸軍服兵役的條件。青年時期的彭云本就長得瘦小,經過“三年自然災害”之后,體重只有92斤,還戴著一副600度的高度近視眼鏡,第一輪體檢就將他刷下來了。
圖丨彭云近照
時任院長的劉居英了解到彭云的特殊情況后,果斷拍板將其破格錄取,除了他是江竹筠的孩子這一身份以外,還因為彭云是當年四川高考的理科狀元,清華大學的招生老師早就選中了他,多次做工作勸他到清華學習,但彭云鐵了心要讀軍校。
說起彭云當年選擇報考哈軍工,其實譚正倫是持反對意見的,她不希望彭云這個兒子離開她身邊。在臨行前,譚正倫流著淚送彭云去報到,但當時還在興奮頭上的彭云根本沒有多想,到了學校后還約了幾個好友去飯館大吃了一頓。多年之后彭云對自己當年的幼稚后悔不已。
在哈軍工經過了短暫的入伍訓練之后,彭云就被送到駐防在齊齊哈爾的部隊當兵鍛煉埋在出發前,學校為了保證彭云的安全,特地讓他化名為李實,到了部隊后同學們也同樣以“李實”來稱呼彭云。
圖丨彭云(中)與老知青合影
不久之后彭云的身份還是被一位細心的戰士發現,一時間在團里傳得沸沸揚揚,部隊見實在隱瞞不住,就請示哈軍工政治部,讓彭云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并為全團的官兵做一個公開的傳統教育報告。
在206團的大禮堂中,彭云第一次公開講述自己的身世和成長過程,說到母親江竹筠時,彭云拿出了一張和父母的合影給大家展示:
“對母親,我沒有一點直觀感覺,只有一張和爸媽的合影。”
看著那張合影,彭云的眼眶頓時紅了,整場報告彭云講述得都很實在,沒有一點做作的地方,說到母親給自己留下的那封“遺書”時,彭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掩面大哭起來,臺下的干部和戰士也是一片唏噓。
圖丨彭云與父母唯一合照
1970年彭云從哈軍工畢業之后,進入沈陽的一家工廠工作,三年之后彭云和大學同學易小冶結為夫妻,易小冶家在北京,外公是楊開慧的舅舅,隨后彭云被調到北京四機部的一個研究所工作,全家終于在北京團聚。
譚正倫在退休之后,一直跟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生活在成都,在彭云的兒子彭壯壯出生之后,彭云邀請譚正倫到北京生活一段時間,和兒孫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就在譚正倫準備前往北京看孫子的前一天,親友們為她餞行,譚正倫突發高血壓去世了。
彭云怎么都不會想到,自己的養母會在上火車前的最后一刻突然離世,一度成為彭云心中的遺憾,譚正倫辛苦將自己養育成人,卻沒能夠在自己這里享受到天倫之樂。
1977年高考恢復之后,彭云順利考入中國科學院計算機所攻讀研究生,之后他又考取了新中國第一批公派留學生,在獲得博士學位之后,彭云開始在馬里蘭大學中擔任訪問教授。
圖丨彭云一家人在江竹筠烈士雕像前留影
1987年彭云回到祖國,在中科院軟件所開始做研究工作,后來一家美國的出版商邀請彭云前往美國,和他的導師合作在他博士論文的基礎上,寫作出版一本關于人工智能方面的專著,因此彭云攜全家再次前往美國,并一直在美國工作和生活。
后來彭云成為馬里蘭大學計算機系的終身教授,一個中國學者在異國他鄉能夠取得如此高的成就,換作普通人完全可以安心享受旁人羨慕的目光。但彭云謙遜低調的個性一直沒有改變,和人說話時總是帶著天真的表情,給人的印象往往是一位自得其樂的老教授形象。
關于自己終身教授的身份,彭云其實不以為然,因為在美國的大學中,如果到了一定的年限還沒有成為終身教授,就不能再繼續執教,而且終身教授也分為正教授和副教授,并沒有中文聽起來那樣的神圣。
圖丨彭云近照
后來彭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記者曾經問他如何看待母親的遺愿。彭云坦言自己在做人方面達到了母親的要求,為人正派,在學問上也很努力,但在為祖國做貢獻上自己確實沒有做太多,只是在大學畢業之后,為國家做了一段時間的貢獻:
“這樣說來,母親的遺愿我只做到了一半。”
說到自己作為江竹筠的孩子這一身份,到了國外彭云經常會想到這一點,因為那是在自己血脈中的一部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而且周圍的同事和學生也知道,這件事很難隱瞞起來,但大家很少在他面前說起這件事。
記者又追問彭云是否會經常想著要回國發展,彭云說自己總是在想自己該不該回去,自己也曾經努力過,但想不好自己回國之后做些什么,原來想著在自己的領域做出一些成就就回國,但還沒等做出來自己就已經老了。
圖丨彭云一家為母親鮮花祭奠
彭云雖然身在異國他鄉,但一直都關注著祖國的建設,他表示自己在退休之后可能會回國,畢竟自己的親人朋友都在那里,自己的兒子也在國內發展,他對國內這些年發生的巨大變化感到很興奮:
“我雖然人在國外,但心還是在中國。我的根在中國,我永遠熱愛自己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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