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常健老何妨,花落為泥土亦香?!眱H從葉嘉瑩先生晚年在《奉和沈秉和先生〈迎春口號〉七絕二首》其一中寫到的這兩句詩里,我們就可以想見葉先生鑄就的是自強不息、甘于奉獻、無怨無悔的一生。中國古典詩詞蘊蓄著中華民族最美好的心靈和品質,在其生生不已的感發作用中,傳承著永不枯竭的精神力量。葉嘉瑩一生以詩詞為伴,并用整個生命傳承古典詩詞、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葉嘉瑩(圖源網絡資料圖片)
讀了李云著《穿裙子的士,最動人的詩:葉嘉瑩百歲人生》一書,不禁想到數學家陳省身先生在一首贈詩中對葉嘉瑩的評價:“千年錦繡萃一身,月旦傳承識無倫。”葉先生在古典詩詞的創作、評賞、研究、教學、傳播等方面都貢獻卓著。本書內容既呈現了葉嘉瑩的百歲人生道路和心路歷程,又論析了她的詩詞學理論建構與詩詞曲創作特點,還總結了她的詩詞教學方法。葉先生生前親自審訂本書并題詞:“有志竟成,真沒想到你居然寫了這么多有關我的文稿,真是難得。百歲老人迦陵?!?/p>
對儒家之道的知行合一、一生持守,讓葉嘉瑩得到了“穿裙子的士”這一美譽。葉先生自幼熟讀《論語》,并在此后的人生中將其作為解決人生各種問題的準則。儒家思想的要義之一就是對士人、君子之品格和風范的弘揚。李云在這本傳記中將葉先生的“士”之精神概括為:“真誠無偽、單純專一的性情;深摯的家國情懷;對文化傳承與創新的責任;執著的入世精神,積極追求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淡泊物質和名利,堅持精神品格的持守,以及對‘道’和理想的無悔追尋等?!薄笆俊敝窦钪~先生時時有一種傳承的使命感,一生立于講臺,為不懂詩詞的人、尤其是年輕一代打開一扇門。葉先生提出的“弱德之美”詞學理論,如果上升到哲學、文化層面來解讀,“弱”指的是個人在外界強大壓力下的處境,而“德”則是個人應對困境的內心持守。這是一個以儒家思想為根基的理論創獲?!耙粋€人要以無生之覺悟為有生之事業,以悲觀之心境過樂觀之生活”,葉先生常用來鞭策自己的這句話,從根本上說也是一句以儒家精神為主、融合釋道思想的哲理之言。
葉嘉瑩是真正經歷過鳳凰涅槃的人,她的一生就是一首動人的詩。她出生的1924年,正值各地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八年抗戰期間,她的父親只身一人在后方工作,與北平家人幾乎失去聯絡。1941年母親病逝。1948年結婚后隨丈夫赴臺,1949年丈夫遭牢獄之災,不久葉先生也被拘留,此時她懷里還抱著未滿周歲的女兒。1969年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任教,之后是漫長的異國漂泊。1971年父亡,1976年女喪……葉先生在《滄海波澄:我的詩詞與人生》一書中說過:“現在回望,我這個人可能有一種堅韌的力量。在寒冷的時候,在艱難困苦的時候,我可以站著,我可以堅持?!眻皂g,是葉先生性格中最重要的一面,正如她的另兩句詩所言:“不向人間怨不平,相期浴火鳳凰生?!币粋€人如果不經歷種種苦難,怎么會有鳳凰涅槃?對于葉先生來說,她堅韌性格的源頭活水,就是她所熱愛的古典詩詞。古典詩詞給了她戰勝憂患苦難的精神力量。
葉嘉瑩的詩學根源于其詩一般的人生?!洞┤棺拥氖?,最動人的詩:葉嘉瑩百歲人生》作者李云將迦陵詩詞學概括為“以生命體悟為中心的詩學、詞學”,書中這樣寫道:“葉嘉瑩講解詩詞時精妙而準確地把握了生命體悟這一核心,觀照詩詞內外的個體生命,剖析并展現復雜的人性,通過古典詩詞溝通了古人和今人的心靈共鳴,激發了無數個體生命的感動,使人獲得向上超拔的精神境界?!薄芭d發感動”詩學理論,是葉先生古典詩詞理論之內核所在。該理論的關鍵在于將古典詩詞當作鮮活的生命體,充分抉發其中蘊含的強大的興發和感動的力量,從而讓聽者、讀者能夠真正感受和體會到古典詩詞的魅力,即“它既可以培養我們有一顆美好的活潑不死的心靈,也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和格局”。這一詩學理論極具人文情懷,幫助更多的人走進美麗豐饒的古典詩詞世界。在縱觀古今、融會中西的基礎上,經過多年的思索和探討,葉先生對中國古典詩歌的基本質素和中國詞體之美感特質的形成和演進等,都做出了理論化和系統化的說明,形成了獨特的“迦陵詩詞學”,為中國古典詩歌在世界文化的大坐標中找到了一個適當的位置。
葉嘉瑩個人的古典詩詞創作是對其理論的充分運用,她的迦陵詩詞極見才情和功力,在身份跨度、時間跨度和空間跨度等方面,都是非常罕見的。它們在言志抒情的同時,多角度地反映了家國風雨和個人生命歷程,既具有豐厚的文化底蘊,又蘊涵著高雅的審美情趣,達到了真、善、美的統一,是在繼承傳統的同時又能開拓新境的藝術珍品。
葉嘉瑩對自己的定位是:首先是一位老師,其次是學者,最后是詩人。中國古典詩詞教學是葉先生一生心血投注之所在,也取得了極大的成就,正如她榮獲“中華之光”傳播中華文化人物獎的頒獎詞所言:“天降大任于斯人,十方遍布迦陵音”“白發的先生”“桃李滿五洲”。在從教的近80年間,葉先生在世界各地堅持不懈地播灑著中國古典詩詞文化的種子。無論面對的是教室里的學生,還是講座上的古典詩詞愛好者,葉先生都將自己深切體驗到的詩歌中生生不已的感發之力娓娓道來,給人無限啟迪。即使到了90多歲高齡,葉先生仍然是在講臺上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投入地講詩談詞。誨人不倦,這是葉先生生命歷程中極動人的篇章。
2000年秋天,葉嘉瑩先生填了一闋《鷓鴣天》,詞曰:“似水年光去不停。長河如聽逝波聲。梧桐已分經霜死,幺鳳誰傳浴火生。 花謝后,月偏明。夜涼深處露華凝。柔蠶枉自絲難盡,可有天孫織錦成?”葉先生將畢生從事詩教的自己比喻為一條吐絲的春蠶,那么,年輕的一代人能夠用她吐出來的絲織出美麗的錦緞嗎?中國古典詩詞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需要代代人接力傳承,唯其如此,才能擁有光輝的現在和光明的未來。
《穿裙子的士,最動人的詩:葉嘉瑩百歲人生》,李 云 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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