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明
據媒體報道,國內多所高校將放7—9天不等的春假,停課不調課、不補課,鼓勵學生們“去賞花、去戀愛”。網友們紛紛在社交媒體發文、留言表示羨慕,希望能享受同樣的假期。其實,春假古已有之,中國古人除了“賞花戀愛”“之外,還會玩賞景、美饌、詩詞、歌賦的串燒,情調遠勝今人。
唐代人郊游有春假
晉人郭璞有一首詩敘述了春日的野宴,表達的正是春游野趣。詩云:“高臺臨迅流,四坐列王孫。羽蓋停云陰,翠郁映玉樽。”郊游野宴,自然以春季為佳,春日融融,和風習習,花紅草青,氣息清新,難怪唐人語出驚人:“握月擔風且留后日,吞花臥酒不可過時。”(《云仙雜記》引《曲江春宴錄》)
唐代長安人春游的最好去處,是位于城東南的曲江池。曲江池最早為漢武帝時鑿成,唐時又有擴大,周回廣達十公里余。這是長安都城風光最美的開放式園林。池邊遍植以柳木為主的樹木花卉,池面泛著美麗的彩舟。池西為慈恩寺和杏園,杏園為皇帝經常宴賞群臣的所在;池南建有紫云樓和彩霞亭,都是皇帝和嬪妃登臨的處所。陽春三月上巳節,皇帝為了顯示盛世升平,君臣同樂,官民同樂,不僅允許皇親國戚、大小官員隨帶妻妾、侍女及歌伎參加曲江盛大的游宴會,還特許京城中的僧人、道士及平民百姓共享美好時光。
如此一來,曲江處處張設露天筵宴,皇帝嬪妃在紫云樓擺宴,高級官員在近旁的亭臺設食,翰林學士們被特允在彩舟上暢飲,一般士庶可以在花間草叢得到一席之地。上世紀80年代在西安附近發現的唐代韋氏家族墓壁畫野宴圖,描繪的大約就是這種春日野宴的情景。此情此景,唐人詩文中也有生動的記述,如劉滄《及第后宴曲江》即云:及第新春選勝游,杏園初宴曲江頭。紫毫粉壁題仙籍,柳色簫聲拂御樓。霽景露光明遠岸,晚空山翠墜芳洲。歸時不省花間醉,綺陌香車似水流。
青春年少的貴家子弟,春日游宴更是他們的主要活動之一,也是表示他們不負春光的一種生活方式。據《開元天寶遺事》說:長安俠少每至春時結朋聯黨,各置矮馬,飾以錦韉金駱,并轡于花樹下往來,使仆從執酒皿而從之,遇好花則駐馬而飲。(《看花馬》)長安貴家子弟,每至春時,游宴供帳于園圃中,隨行載以油幕,或遇陰雨,以幕覆之,盡歡而歸。(《油幕》)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車跨馬,供帳于園圃或郊野中,為“探春之宴”。(《探春》)長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則設席藉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為宴幄,其奢逸如此也。(《裙幄》)
趁著嫵媚的春光,騎著溫馴的矮馬,帶著豐盛的酒肴,遇上好的景致,便駐馬張宴。少女們也不甘深閨的寂寞,也要乘車跨馬游春,她們聚宴的方式有些特別,解下寬大的石榴裙,綴圍成幄,雖被批評過于奢逸,但藏在幄內也是一種樂趣。還有人帶上油布帳篷,以防天陰落雨,任它春雨淅瀝,仍可盡興盡歡。
唐時都城的春游,官府也是支持的,官員們因此還享受春假的優遇。據《資治通鑒》記載,開元十八年(730年),“初令百官于春月旬休,選勝行樂,自宰相至員外郎,凡十二筵,各賜錢五千緡”,不僅放了長假,還有盛宴,增賜錢鈔,百官盡歡。私人如有園圃,那就更自在了,如《云仙雜記》引《揚州事跡》所說:“揚州太守圃中有杏花數十畷,每至爛開,張大宴。一株令一倡倚其傍,立館曰‘爭春’。”以美人與春花爭艷,為春宴增輝,別出心裁。
這些唐人春游野宴的記述,當下在西藏仿佛再現。在氣候宜人的季節,藏民們每遇盛大節日,也是盛裝美酒,尋覓景色秀美之處,鋪上卡墊(地毯),扎帳篷、設幄帳,歡笑竟日,真真是唐代風俗的再現。在拉薩、玉樹等地所見,與唐代長安的情形相比,使人生出一種“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感覺。人們懷疑西藏的這種風俗與文成公主的進藏有關系,也許是她將長安傳統遠播到了雪域高原。
宋代人春游惹人醉
到了宋代,無論汴京還是臨安,都可見到前代長安風俗的流播。汴京的情形,在《東京夢華錄》上可見一斑:那時春游之盛,以清明節為最: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互相勸酬。都城之歌兒舞女,遍滿園亭,抵暮而歸。
臨安清明時的春游野宴,較汴京更盛。《夢粱錄》中說:宴于郊者,則就名園芳圃,奇花異木之處;宴于湖者,則彩舟畫舫,款款撐駕,隨處行樂。此日又有龍舟可觀,都人不論貧富,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雖東京金明池未必如此之佳。殢酒貪歡,不覺日晚。紅霞映水,月掛柳梢,歌韻清圓,樂聲嘹嘵,此時尚猶未絕。男跨雕鞍,女乘花轎,次第入城。
杭城人春游的最佳去處,自然是西湖。《武林舊事》說:“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總宜。杭人亦無時而不游,而春游特盛焉。”春游盛況,《武林舊事》有詳盡的描述:都城自過收燈,貴游巨室,皆爭先出郊,謂之“探春”,至禁煙為最盛。龍舟十余,彩旗疊鼓,交午曼衍,粲如織錦。……都人士女,兩堤駢集,幾于無置足地。水面畫楫,櫛比如魚鱗,亦無行舟之路。歌歡簫鼓之聲,振動遠近,其盛可以想見。……小泊斷橋,千舫駢聚,歌管喧奏,粉黛羅列,最為繁盛。橋上少年郎,竟縱紙鳶,以相勾引,相牽翦截,以線絕者為負。
醉人景處,是少不了醉酒微醺的。宋太學生俞國寶醉倒西湖,醉筆抒懷,書《風入松》詞曰: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泠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里秋千。東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云偏。畫船載取春歸去,余情在,湖水湖煙。明日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佳境的尋覓,自然不限于春日。還有賞花,也是張筵的一個理由。花開四季,筵席宴的名目也就與花朵緊密聯系起來。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說:洛中風俗……歲正月梅已花,二月桃李雜花盛開,三月牡丹開。于花盛處作園圃,四方伎藝舉集,都人士女載酒爭出,擇園亭勝地,上下池臺間引滿歌呼,不復問其主人。抵暮游花市,以筠籠賣花,雖貧者亦戴花飲酒相樂。
賞花的方式花樣迭出,《曲洧舊聞》說,宋人范鎮在居處作長嘯堂,堂前有酴醾架,春末花開,在花下宴請賓客。主賓相約,花落杯中,落入誰的杯子誰就要罰干,“微風過之,則滿座無遺者”。花落紛紛揚揚,自然是無一人能免予罰酒,這酒宴就有了一個雅名,叫作“飛英會”。
郊游中的詩詞大會
唐宋時期人們有了眾多的賞花宴,也就有了許多的詩文。如唐人劉兼的《中春宴游》詩云“二月風光似洞天,紅英翠萼簇芳筵”,寫的就是這種賞花宴。類似的宋詩也不少,不乏佳作,邵雍的幾首詩值得反復吟詠。《南園賞花》:三月初三花正開,閑同親舊上春臺。尋常不醉此時醉,更醉猶能舉大杯。《二月吟》:林下故無知,唯知二月期。酒嘗新熟后,花賞半開時。《樂春吟》:好花方蓓蕾,美酒正輕醇。安樂窩中客,如何不半醺。
賞花筵宴的名稱一般也都是極美的。陶宗儀《元氏掖庭記》提及的這類筵宴的名稱,如“愛嬌之宴”“澆紅之宴”,以及“暖妝”“撥寒”“惜香”“戀春”等,十分別致。花至美,酒至醇,這種感受并不是天天都能得到的,所以要賞花到花謝,飲酒到酒醉。以至于明人李攀龍《和殿卿春日梁園即事》詩,表達的正是這樣的感受:梁園高會花開起,直至落花猶未已,春花著酒酒自美。丈人但飲醉即休,才到花前無白頭,紅顏相勸若為留。春風何處不花開,何處花開不看來,看花何處好空回?
古人春日嘗新有口福
飲食肴饌是承載口欲和精神之所需的載體,春日嘗新顯示出特有的求新和物阜民豐的希冀。
古時春日嘗新重櫻桃與春筍,有“櫻筍廚”之謂。唐《輦下歲時記》說:“四月十五日,自堂廚至百司廚,通謂之‘櫻筍廚’。”又有韓偓《湖南絕少含桃偶有人以新摘者見惠感事傷懷因成四韻》詩注云:“秦中為櫻筍之會,乃三月也。”一年之中,櫻桃是最早成熟的果實,難怪人們要爭先嘗鮮了,甚至迫不及待,掐下尚未成熟的澀果,用蜜糖漬來吃。
春日成熟的果品有限,為了嘗新,人們要食樹上花、枝上芽,盡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賜。梅花、榆莢、椿芽、松黃,都是入饌佳品。林洪《山家清供》提到一款“蜜漬梅花”,援引了一首楊誠齋的詩:“甕澄雪水釀春寒,蜜點梅花帶露餐。句里略無煙火氣,更教誰上少陵壇。”然后略述了制法:“剝白梅肉少許,浸雪水,以梅花釀醞之,露一宿取出,蜜漬之。可薦酒。較之掃雪烹茶,風味不殊也。”榆莢入饌,見于《人海記》:“三月初旬榆莢方生時,官廚采供御饌,或和以粉,或以面。內直詞臣每蒙賜食……”皇上愛吃,臣下也沾光。榆莢也用于糕餅,稱為“榆錢糕”。椿芽更是美味了,可拌可炒,可腌可炸,還可用于點茶。明代屠本畯在《野菜箋》中有詩說:“香椿香椿生無花,葉嬌枝嫩成杈丫。不比海上大椿八千歲,歲歲人不采其芽。香椿香椿慎勿嘩,兒折摘來占茶,嚼之竟日香齒牙。”
至于松黃(松科植物的花粉),入面做餅,更是獨具風味。《居山雜志》說:“松至三月華(花),以杖扣其枝,則紛紛墜落,張衣械盛之,囊負而歸,調以蜜作餅遺人,曰松華(花)餅。”《山家清供》述及松黃餅,指的便是松花餅。書中說,“春末,取松花黃和煉熟蜜,勻作如古龍涎餅狀,不惟香味清甘,亦能壯顏益志、延永紀等。”作者還說,如果以松黃餅佐酒,“飲邊味此,使人灑然起山林之興,覺駝峰、熊掌皆下風矣”。這是人間難得的美味啊!
欄目策劃/編輯 馬純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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