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年，威尼斯。富有四海的奧斯曼蘇丹掌握了發(fā)動全面戰(zhàn)爭所需要的一切，而他將目光投向了羅馬。基督教世界已分裂，蘇萊曼大帝將手伸向了它的咽喉。

從伊斯坦布爾的宮殿到中歐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再到北非的焦土海岸，《蘇萊曼大帝的崛起：奧斯曼宮廷與16世紀的地中海世界》開創(chuàng)了一種大膽的寫作風格：直擊歷史，講述了一個有關權力的最令人矚目也最險象環(huán)生的真實故事。

一個春日的早晨。威尼斯共和國總督安東尼奧·格里曼尼（AntonioGrimani）在總督府主持召開高里捷奧（Collegio）的每日例會。總督和他的6名顧問及其他16名貴族將決定哪些事宜需呈報元老院審議。他們還需聽取下屬匯報最機密的情報。這23位身著紅色和藍色長袍的男人齊聚總督府，舉頭便能欣賞到門楣上如金繩一般閃爍蜿蜒的雕花裝飾。高墻之上，寓意畫中的審慎女神與和諧女神注視著這一切。透過敞開的窗戶，海水的咸濕氣息撲鼻而來，一波波海浪拍擊著岸堤。歡迎來到16世紀的威尼斯。

這些輪流占據著高里捷奧中重要席位的人就是貴族。他們的家族在此地掌權已有數個世紀之久，相似的名字周而復始地出現，讓人既感到安穩(wěn)，但又不免心生厭惡。威尼斯的貴族寡頭政治以這種溫和的方式運轉著，既能使其免遭王朝爭斗的禍害，又能使威尼斯專注于自己最擅長的事——商業(yè)活動——從兩地之間的商業(yè)貿易中賺取高額差價。

蘇來曼大帝（圖片來源于網絡）

地處瀕海潟湖區(qū)，就好比一家沒有倉儲的店面，威尼斯共和國只能將目光轉向外部。在升天節(jié)（AscensionDay）這天，總督的大貨船從一支規(guī)模較小的船隊中間駛離利多港（Lido），船上的乘客都伸長了脖子，想見證總督殿下從船上拋下戒指，以完成他與大海之間象征性的“婚禮”。圣馬可（StMark）本人便是海浪送來的禮物，在大約七個世紀以前，人們將他的遺骨從亞歷山大港（Alexandria）偷偷運回，安葬在后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大教堂內。在威尼斯，衡量一個人財富的不是葡萄莊園或土地的規(guī)模，而是船上各類貨物的數量。威尼斯的各大貴族會盡力避免陸戰(zhàn)，因為他們懂得，只有海軍才能贏得榮耀，而陸軍換來的只不過是一點工錢。

莫羅（Molo）位于通往市鎮(zhèn)廣場的海上入口處，是一座用石頭建成的開闊碼頭，在此起錨遠航的船長，即便威尼斯已經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也可以找到供其拋錨駐泊的港灣。在亞得里亞海（Adriatic）、摩里亞（Morea）附近甚至更遠的地方，散布著有軍隊駐防的威尼斯殖民地及保護國，這些地方都能為他提供淡水補給、合適的船塢以及避風港。此外，威尼斯海軍常備艦隊規(guī)模龐大、裝備精良，對海盜窮追不舍；面對諸如該派遣哪支船隊運送何種商品、在哪支艦隊的護送下去往何地之類的問題時，作為貿易委員會的元老院能夠高效地作出決策，凡此種種，使得“最尊貴的威尼斯共和國”——拉丁語中的“最尊貴之地”（theSerenissima）——的確能給人留下一種印象：讓它從事海上貿易，可謂“天作之合”。

雅各布·德·巴巴里，《威尼斯城市圖》

（圖片來源于網絡）

不久前，雅各布·德·巴巴里（JacopodeBarbari）為這座大都市創(chuàng)作了一幅雕刻版畫，這一切都盡收眼底。與其說是一幅鳥瞰圖，倒不如說是畫家擁有上帝般的全知視角：每一座高塔、每一座碼頭、每一道護城墻，都盡入眼簾；在遠處，人們還可以看到慕拉諾（Murano）、托爾切洛（Torcello）等島嶼；而在海港里，天使為貨船鼓起風帆，船上滿載著棉花、靛藍、黃金、肉豆蔻、硝石、白銀、寶石、絲綢、胡椒和谷物。在版畫正中間，圣馬可大教堂精致的濱水游廊蜿蜒曲折，而矗立在一旁的，正是威尼斯總督府。我們現在正像畫中的海鳥一樣俯瞰著它，在這一天，1522年4月8日，這里將舉行一場與土耳其蘇丹相關的簡報會。

威尼斯外交使臣返回后，先要探望母親，洗去海上長途跋涉的風塵，然后前往高里捷奧遞呈出訪報告。共和國強敵環(huán)伺，它們多半是一些幅員遼闊并有著堅實的盟友的城邦或帝國，相較之下，威尼斯并無多少優(yōu)勢可言。因此，外交使臣收集的情報的質量就顯得尤為重要。

威尼斯成了當時世界信息交換的中心，仰仗的正是這里信息集散的精度和速度。1498年，法國國王查理（KingCharlesofFrance）于棕櫚主日（PalmSunday）前夜在昂布瓦茲（Amboise）駕崩，這一消息在圣馬可大教堂的復活節(jié)鐘聲敲響前就傳到了威尼斯，送信的人累死了13匹馬。

加納萊托，《圣馬可廣場》

（圖片來源于網絡）

還有威尼斯所奉行的實用主義。即便馬丁·路德（MartinLuther）在威登堡（Wittenberg）的酒館里大肆斥責教宗，威尼斯人也會面無慍色地接受，并怡然自得地讓這一消息為其所用。

在高里捷奧所議之事可能會外泄。謄寫的會議紀要會被盜印，然后見縫插針般地流向威尼斯的街頭巷尾、橋頭河畔，外國商人、外交官和中間人都在此搜羅此類信息，并將其傳回各自的祖國。馬里諾·薩努托（MarinoSanuto）是城中牛虻式的日記作家，他會搶先將這些寫進自己的日記中。英國擁有其情報人員在威尼斯所能搜集的全部信息的副本，法國和西班牙亦不甘落后，將其盡數收入囊中。

最近兩名派往君士坦丁堡的特使還來不及呈遞報告，在莫羅登岸后不久就殞命了。馬可·米尼奧并未重蹈他們的悲劇。他近期出訪了奧斯曼帝國的首都，身體狀況相當不錯，直接航行至干地亞，他以威尼斯總督的名義掌管著這塊海外屬地。為了讓自己的報告不至于爛在墻角，他同自己的秘書一道將其呈遞回國。高里捷奧此番召集會議，聽取的正是米尼奧——現在的新頭銜是干地亞公爵——送回的報告。

報告開頭就做出了令人愉快的承諾，稱不會用長篇大論來占用總督太長的時間。在康布雷同盟戰(zhàn)爭（War of Cambrai）中，安德烈·古利提帶領威尼斯只收獲了一場冷淡的平局，這讓元老院遭受了長達四個小時的史詩般的狂轟濫炸，此刻沒人想重溫當初的那一幕。此外，總督格里曼尼狀態(tài)不佳，并不適合聽取匯報中的多數內容。去年他以87歲高齡當選，是威尼斯史上最年邁的總督，白天大部分的工作時間里他都昏昏欲睡。

開場白結束后，米尼奧闡明了自己對土耳其問題的理解。正如你從一位來自帕多瓦大學（University of Padua）——該大學是基于理性的人文主義堡壘——頗具影響力的人物那里所能期待的，這是一份充滿理性的報告，以其獨有的方式讓人欽佩不已，同時也不乏冷靜警醒的力量。

“蘇丹歲入充足，兵多將廣，臣民順服。”

據此我們就能明白，這位土耳其蘇丹（Grand Turk）坐擁一切能幫助他發(fā)動全面戰(zhàn)爭的資源。

（節(jié)選自本書第一幕 寵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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