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3月30日,伊朗政府發言人表示,與美國進行間接談判已被提上日程。
同一天,特朗普回應稱,如果談判不能達成新的核協議,那么美國就會轟炸伊朗。這是特朗普在迎來又一個政府任期后對伊朗“胡蘿卜加大棒”政策的直觀體現。
針對特朗普的威脅言論,伊朗外交部在一天后正式召見美國在伊朗的“利益代表”瑞士大使館的外交官,通過其向美國發出警告不要對伊朗采取任何敵對行動,強調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將堅定不移地打擊任何侵略行為,并認為美國總統的言論違反國際法和《聯合國憲章》原則。
從近期美伊官方的公開互動來看,兩國關系既有緩和的希望,也有沖突加劇的跡象。
3月12日,阿聯酋高級外交官安瓦爾·加爾加什前往德黑蘭,把特朗普寫給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信轉交給伊方。特朗普政府中東特使史蒂夫·維特科夫透露了這封信的一些內容,稱特朗普希望與伊朗進行談判以消除誤解,特別是針對伊朗核問題進行談判。據悉,特朗普為與伊朗達成新的核協議設定了兩個月的期限。
3月26日,伊朗通過阿曼發出了哈梅內伊給特朗普的回信。雖然伊朗堅持認為不會在美國的威脅之下進行談判,但是在這封信中表示可以就核問題與美國進行間接談判。
鑒于美國伊朗關系走向對中東乃至全球的不可忽視的影響,這組雙邊關系的發展動向值得關注。
3月21日,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發表講話時表示,美國應該知道,在對抗伊朗時,僅靠威脅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
特朗普態度的“兩面性”
對于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最為興奮的外國領導人非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莫屬。2023年10月以色列遭遇哈馬斯等加沙武裝發動的突然襲擊后,立即指控伊朗是襲擊的背后推手。又一次的加沙戰爭隨之爆發并且迅速外溢,被以色列認為是伊朗馬前卒的黎巴嫩真主黨和也門胡塞武裝也與以色列發生軍事對抗,特別是2024年以色列和伊朗爆發的兩輪直接軍事攻擊對方本土的行為,將中東的地緣政治危局推到新的高點。
隨著加沙民眾的大量傷亡以及人道主義災難場景的廣泛傳播,以色列在國際社會遭遇日益猛烈的抨擊,美國內部也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支持巴勒斯坦抗議活動。在這種情況下,面臨激烈的大選和世界大國競爭的拜登政府不得不向以色列施加壓力。與此同時,內塔尼亞胡在以色列內部還面臨數起法律糾紛,以及對“10月7日襲擊”的追責。可以說,內塔尼亞胡一方面對外多線作戰,另一方面也不得不面對國內的嚴重挑戰。得不到拜登政府強力和全面支持的內塔尼亞胡,可謂面對內憂外患。
再考慮到特朗普在第一個總統任期內和以色列間的幾乎“無以復加的友誼”,比如將美國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因此,在美國2024年大選中,不管是內塔尼亞胡本人還是以色列整體,都明顯傾向于特朗普再次當選。更何況,在去年美國總統選舉的過程中,不管是特朗普還是其副手萬斯,都一再表示出對以色列的支持,以及對伊朗的反對。
2023至2024年,筆者在美國多地進行了為期一年的訪學,切身感知到在當下的美國政壇、學術界、智庫和社會,廣泛彌漫著對伊朗的負面認識甚至是厭惡之情。目前而言,批評伊朗在美國更容易受到贊許,而支持與伊朗改善關系則很可能會遭遇反對甚至是駁斥。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再次入主白宮僅僅十幾天之后,今年2月4日,特朗普下令恢復對伊朗政府的“極限施壓”,阻斷伊朗獲得核武器的所有途徑,并對抗伊朗在海外的影響。另外,在打擊被以色列和美國認為是受伊朗支持甚至操控的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方面,美國也給予以色列積極支持或配合。在核發展方面,特朗普甚至一再對伊朗發出軍事打擊威脅。
但這只是特朗普對伊朗態度的強硬一面,與此同時,他也一再表示出對談判解決與伊朗分歧的期待。比如2月5日特朗普在社交平臺上寫道:“我希望伊朗成為一個偉大而成功的國家,但不能擁有核武器。有報道稱美國將與以色列合作把伊朗炸成碎片。嚴重夸大了。我更希望達成一項經得起驗證的核和平協議,這將使伊朗能夠和平發展和繁榮。我們應該立即開始著手工作,并在簽署和完成時舉行盛大的中東慶祝活動。上帝保佑中東!”
其實,在特朗普贏得2024年總統選舉幾天后,《紐約時報》就報道了特朗普的顧問和“大紅人”馬斯克在紐約會見伊朗駐聯合國大使的消息。此次會晤旨在討論如何緩解伊朗與美國之間的緊張關系,而且會談顯示出相當的積極性。不過,伊朗外交部隨后否認了此次會晤的存在。
盡管特朗普第一政府悍然單方面退出被俗稱為伊朗核協議的JCPOA,并暗殺了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圣城旅”最高指揮官蘇萊曼尼,而且還對伊朗祭出“極限施壓”,但是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的伊朗政策不會是第一個任期的重復。對特朗普而言,與伊朗關系的緩和比對抗更重要。
當下,美國和伊朗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核心利益沖突。事實上,克林頓政府、奧巴馬政府、拜登政府都曾為緩和美國與伊朗的關系做出過努力。美伊關系遲遲不能改善,以色列是一個關鍵因素。
美國總統特朗普(右)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本文圖/IC
以色列的影響在減弱
因為巴勒斯坦問題等一系列區域問題,迄今伊朗官方還沒有承認以色列的國家合法性。不少以色列人真的認為,伊朗現政權有消滅自己國家的計劃,更何況被認為受伊朗支持的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等都反以色列,因此以色列一直視伊朗為頭號敵人。
以色列一直推動美國與伊朗搞對抗,甚至一再推動美國轟炸伊朗的核設施。在這樣的背景下,以色列成了華盛頓改善與伊朗關系的核心阻力之一。比如,以色列曾公開反對奧巴馬政府簽署2015年伊朗核協議,公開反對拜登政府重返伊朗核協議。鑒于美國內部親以色列游說團體的強大,美國政治人物往往不能忽視以色列的聲音。但是,如今以色列對美國改善與伊朗關系的阻力在下降。這一結果的出現,主要有兩大原因:
一是美國內部發展及世界大國競爭的需要。美國內部對美以關系的討論正在日益增多,在發展美以關系中國家利益因素受到越來越高的重視。特別是在目前還沒有結束的這場加沙戰爭中,美國出現了聲勢浩大的支持巴勒斯坦抗議活動,也出現了對以色列戰爭行為相當廣泛的批評,這使得一味偏袒以色列在美國內部遇到不斷上升的質疑和壓力。此外,大國競爭正在成為國際社會的焦點問題,美國政府不分青紅皂白地支持以色列,已經帶來難以忽視的國際負面影響,這非常不利于美國的大國競爭戰略。
二是以色列和中東局勢的變化。2023年10月遭遇的襲擊以及其后的慘烈戰事,充分證明了以色列奉行的絕對安全和絕對強者策略的失敗。在沒有國家行為體卷入的情況下,僅僅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等幾個非國家行為體就已經給以色列帶來國家災難了。如果再有伊朗這樣的國家出動,以色列的國家安全更加不可確定。而且,中東諸國正在積極謀劃國家發展,以及相互之間的和解,以色列的對抗特別是戰爭行為正在本地區遭遇多方抵制。武力和對抗已經不再是以色列維護國家安全的最有效途徑,與周邊國家的和解才能給以色列帶來國家的長治久安,其中包括與伊朗的和解。
另外需要注意的一點是,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一直宣揚他是一位和平總統。“交易”在特朗普的政治思維中占據著突出的位置。從主觀上講,特朗普希望改善與伊朗的關系。
伊朗自身的變化和需求
毋庸置疑,2018年特朗普宣布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以及當時美國政府對伊朗進行的“極限施壓”,使得伊朗決策者甚至伊朗民眾對特朗普的信任度驟降,也導致美伊關系嚴重倒退。
有以色列智庫認為,自2018年美國重新對伊朗實施制裁以來,伊朗通過減少對西方的經濟依賴實現收入和市場來源多樣化,來應對這些制裁,并取得了一些成功。盡管如此,伊朗的發展困難和民眾對現狀的不滿意仍然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對于美國2024年大選,伊朗國內反應不一,一些伊朗人擔心特朗普再次當選可能給伊朗帶來更大壓力,也有不少伊朗人希望特朗普獲勝。在經濟危機不斷惡化的巨大壓力下,很多伊朗人希望自己的國家能夠發生根本性改變,他們認為特朗普可以幫助伊朗做到這一點。
包括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在內,以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紛紛遭遇重挫或垮臺。這種態勢下,伊朗的地緣戰略環境惡化。伊朗民眾早就對德黑蘭將大量國內稀缺的外匯和物資用到國外心懷不滿,“抵抗軸心”的屢屢受挫特別是巴沙爾政權的倒臺,給伊朗提供了一個對外政策討論的契機。
在這樣的背景下,對美國的態度成為伊朗內部爭論非常激烈的問題。以總統佩澤希齊揚為首的改革力量,支持與美國改善關系,甚至認為要與美國進行直接談判。與此同時,以伊斯蘭革命衛隊為代表的保守勢力,出于對美國特別是特朗普本人出爾反爾的不信任,反對和美國進行直接談判。因此,在前不久發給特朗普的回信中,作為伊朗國內派系平衡力量的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選取了折中方案:反對直接談判,同意間接談判。
其實,就改善美伊關系而言,伊朗也有需求。2009年以來相當頻繁的民眾抗議,以及近年來匯率猛跌的本國貨幣,讓伊朗對改善與美國關系的力量增強。
盡管伊朗反美聲浪還在持續,1979年美國駐伊朗大使館被占領、幾十名外交官被扣押400余天的痛苦記憶也并沒有消散,但是特朗普如果認為現在的伊朗無法對美國的核心利益構成威脅,美伊關系出現改善的可能性就會提升。
(作者系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
發于2025.4.7總第1182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美國和伊朗為何“開談”?
作者:范鴻達
編輯:徐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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