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個月,你還覺得個體的生命有存在的價值嗎?生死問題是每個人一生中都要面臨的問題,如果你還沒有答案的話,不妨看看一個哲學家的回答。
2024年,一位人大哲學教授的最后一課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他叫朱銳。
站在講臺上的朱銳,由于癌癥晚期已經形銷骨立,眼神卻依舊銳利且堅定,他平靜地對學生說:“如果有一天我倒在課堂上,大家不要為我悲傷,而要為我開心,為我驕傲。因為哲學家是不懼死亡的。”
2024年4月,朱銳在授課中
生命的最后十天,朱銳在安寧病房里等待著死亡的降臨,每天都在體驗身體的疼痛與功能喪失,但他仍然選擇與一位年輕人進行了十日對談,這次對話的主題就是“死亡”——
“生死問題是哲學最大的問題,而我又恰好處于這樣的生命歷程中。按照醫生的判斷,我隨時都可能走人,所以時間很緊迫,也正是因為這種緊迫感,讓我覺得我應該跟大家分享我對死亡和生命的思考,以輕松的方式,談大家一般不愿意談,但每個人都關心的問題,也算是我最后走之前對社會的關懷,還有我的愛。”
2024年7月25日,對談結束,朱銳決定終止人工維生手段。8月1日,哲學家朱銳含笑停止了呼吸,終年56歲。朱銳以道成肉身的方式證明了:死亡可以奪去他的生命,但無法奪去生命的力量和尊嚴。
為什么一個哲學家不害怕死亡呢?朱銳是怎樣做到既對生命飽含熱愛,又對死亡全無畏懼的?面對死亡,你是愿意保持最后的尊嚴離開,還是被恐懼拖著走?
未知死,焉知生。今天,我們談論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活著。希望讀完這篇文章,你能重新思考對生命和死亡的態度,感受到一位哲學家最后留給世界的關懷和愛。
以下為朱銳自述,摘編自中信出版新書《哲學家的最后一課》:
1 我為什么不懼怕死亡?
生死問題是哲學最大的問題。我們唯一應該恐懼的是恐懼本身。
我曾在課上跟學生們說“哲學就是練習死亡”,這是蘇格拉底的名言。死亡和恐懼是密切相關的,但在蘇格拉底看來,只有這一種恐懼是理性的,即我害怕“恐懼”,除此之外的恐懼基本上都是非理性的。在非理性的恐懼的控制下做出選擇,很容易導致悲劇發生。
我們往往會找各種理由,掩飾內心的恐懼,正當化我們的行動。表象的動機背后,不過是一種恐懼。這些恐懼都是非理性的。
我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有過不同的恐懼。小時候,大人總給我講鬼故事,有了孩子以后,我很害怕孩子出事兒,總想保護好他們。我不愿意去看醫生,看似是因為去醫院很麻煩,實則是擔心自己有很嚴重的病,不敢去。
我小時候還很怕血、怕尸體,年紀小,看到類似的場景肯定會害怕,但長大后,偶然看到解剖尸體后講解人體器官構成的紀錄片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感到震撼,震撼于生命的奇跡和秩序。
從恐懼到不恐懼的變化,是理性和知識帶給我的。
課堂上
的朱銳
在法庭上最后申辯時,蘇格拉底視死如歸,多次明確表示自己根本不懼怕死亡,只關心自己有沒有在履行應該盡到的職責。學習哲學讓我逐漸明白了什么是應該懼怕的,以及什么不是。懼怕那些不應該懼怕的事物,就是作繭自縛。
哲學恰恰是要消除無知,人最大的無知就表現在對死亡的恐懼上,從來不知道、沒經歷過的東西,為什么恐懼呢?這在邏輯上是一個悖論。我們對死亡的恐懼是一種典型的受無知的控制,并且在這種無知的控制之下所做的判斷。
你也許會問,難道不是未知的東西都會讓我們感到恐懼嗎?
事實是不一定。比如你不會懼怕明天,因為它在很近的未來,有可預測性。但是太空或許會令你恐懼,因為你假裝自己知道太空是很可怕的,你裝著知道你實際上不知道的事。所以,所謂練習死亡,正是練習擺脫對死亡的恐懼。
蘇格拉底認為,死亡并不是終結,而是靈魂從身體的羈絆中解放出來,進入一個更加純凈、接近真理的狀態。所以說哲學家追求智慧、追求真理,就是在追求死亡、練習死亡,以這樣一種狀態進入死亡,當然是不會恐懼的,而是快樂的。
2 “我是萬千逸動的風”這就是死亡的意義
我期待著自己的死亡,
期待著“重生”,
期待著小草從我身上長出來,
期待著生命的一種重新開始。
被確診患有直腸癌是在2022年秋天,確診時已是晚期。當時,醫生告訴我,我還有 3~5 年的時間。癌癥讓我一點點失去了身體。
我需要花大量的時間跟疼痛打交道。化療藥物隨著血液流經我的全身,從口腔黏膜到食管、胃、小腸、大腸、肛門,這些地方的黏膜全部破裂,這個過程就像吃進一粒米,把它放進嘴里后,這粒米所到的每個地方,你都能感覺到疼痛。
2024年6月中旬,我發現自己有了小肚子,而癌癥病人通常會逐漸消瘦。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告訴我,我不是胖了,而是癌細胞攻破了腹膜,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只剩個把月的時間。
我的癌癥已是治無可治。內外交困,節奏紊亂,是我當下最大的感受。即便如此,你或許不相信,我仍然認為死亡是件很快樂的事。
當我們探討死亡和生命的關系時,常見的觀點是“死亡是一個終點”,現在大家也會說它是一個目的地,因為人一生下來就是要死的。也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死亡是生命最偉大的發明,這是史蒂夫·喬布斯在 1995 年接受采訪時給出的觀點。
在我看來,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它并非對生命的否定,而是肯定,是重生。它和永生相對,給了世界一個重生的機會,死亡代表的重生不一定是個人靈魂的重生,而是世界的萬象履新。如果這個世界的一切均為永生,那么新生物將永遠不會出世,世界將沒有空間,充滿老舊,這是很可怕的。
死亡是大化流行,是新陳代謝,新生物得以重生,就像小草,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們總是相信草木可以復生,因為一根草終結消亡后,一片一片的草還會源源不斷地生長出來。其實,人也可以像草木那般回歸“類”的存在。
2024年7月17日,朱銳與學生們在病房合影
如果我們把自己上升到“人類”,我們同樣是“生生不息”的:第一個“生”是生命本身,第二個“生”是從死亡中再生。中國人對這方面的理解比較透徹,一個家族的“生生不息”并不依賴個體的長壽或者永生來實現所謂的價值。
這就是為什么有時候我們要追求“無我”。“小我”很難被完全摒棄,而且不一定需要被摒棄,但是我們應該知道,我們并不僅僅是“小我”,從“大我”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生命。在這個層面上,從死亡中感受到的快樂不是情緒上的快樂,它是一種客觀的、值得讓我們感到愉悅的事。
當我自己的死亡即將到來時,我真的不感到恐懼嗎?
現在我可以真切地回答:是的。我期待著自己的死亡,期待著“重生”,期待著小草從我身上長出來,期待著生命的一種重新開始,我想這算是一種驗證。
蘇格拉底說,如果能與赫西俄德、荷馬談話,我愿意死很多次。我想去驗證靈魂是否存在,我也會去找蘇格拉底、找孔子、找莊子、找佛陀,去尋找新的生命形式。這可能也是一種驗證。
3 最后一課——努力做一個平凡但是大寫的人
一個人應該學會孤獨,
在心靈深處保留一片孤獨的天地,
默默耕耘自己的思想
冷靜但熱情地看待這個世界——
不帶任何幻想和猜想,同時又非常積極地去活。
2024年6月4日是我在中國人民大學春季學期開設的“藝術與人腦”課程的最后一課,生命的小大之辯是那節課的主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講臺上。
我們傳統上都認為“大知”是好事,“小知”則是不好的。我個人認為這是不對的。舍小而取大是一種比較片面的思維方式。在今天,有一種全球范圍內流行的生活哲學,我們姑且稱之為麻雀主義——過小日子。我生活的天地就在我的后院,這在西方幾乎已經成為一種運動。
有人說,“大”是一種資本的變身,是跨國公司的表象,麻雀主義要反抗的就是這種吞噬一切的“大”。麻雀主義不是“躺平”,更不是“卷”。
所謂的“卷”實際上是在否定自己作為一個平凡人的意義。在我看來,“內卷”是欲望的博弈,“躺平”則是欲望的消磨,代表著一種低欲望甚至無欲望的生存狀態。這似乎是一個虛假的兩難選擇。
麻雀主義也不是混日子,而是一種“小”意識的覺醒:在后院種幾株南瓜、幾根胡蘿卜,過一種自給自足、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宣布將自我隔離在商業世界、消費世界這種資本控制一切的霸權主義之外。
麻雀主義是積極的,代表了一種現代的、環保意識的,甚至是自在自為的人格意識的解放。因此我們不能僅僅因為“大”就盲目地崇拜它,因為“小”就盲目地鄙視它。
課堂上的朱銳
實際上,我們都是平凡的人,都是“小”的。很多城里的人渴望的不是高樓大廈,而是回到農村;渴望的不是大江大河,而是小溪。個人體驗離不開這樣的“小”。
特別是在今天,在“大”主義控制一切的情況之下,如果我們真正重視個人體驗,并且在個人體驗之中構建自己的“大”,這將是一種藝術的自我救贖之道。
我們在講人類的無意義時,實際上有兩重感受,一是人類在空間上的渺小,二是時間上的無意義——我們所承擔的厚重歷史,上下五千年,在時間長河中也不過一瞬,甚至一瞬都不是。不僅空間上無意義,時間似乎靜止了,仿佛在浩瀚宇宙之中,哪有什么時間,哪有什么歷史,哪有什么值得我們去牽掛的。
但是每一個個體都應該不斷地在小和大之間騰挪,轉換視角以求“真”。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生命,理解求真的追求,而不是將自己埋沒于空洞的、消耗生命的虛幻追求中,生命才真正具有意義。
當我們走向社會時,我們不要過度夸大自己的困難或者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要過多地蔑視自己的成就。我們都應該致力于做一個平凡但是大寫的人。
很多人會忘記社會之大,有各種各樣的空間允許每個人自由發揮,有人又會忽視社會之小,在這樣大的場景中,平凡才是終極真理,個人生命的體驗才是最寶貴的。關注自己的意識,關注意識內容的修繕,讓自己純潔地感受世界。
尾 聲 如果有來生,你想成為什么?
2024 年 7 月 22 日,是我和年輕人對談的第八天。這一天,她問了我一個普魯斯特問卷中的問題:“如果死后有來生,您覺得自己會變成什么人或物?”
我的答案源自一首詩,詩的作者是古希臘哲學家恩培多克勒,傳說中他跳入埃特納火山而死——
我曾經是一個男孩,
一個女孩,
一片灌木叢,
一只鳥,
和一條躍出海面的、沉默的魚。
我想,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一條躍出海面的、沉默的魚。我不害怕變成魚。當魚變成鳥,鳥也會變成男孩、女孩、灌木叢,然后又回到沉默的魚。
朱銳 攝/《風》/2021年11月,想通過樹枝拍風,一只逆風飛行的鳥進來了
生和死是相互鏈接的:我的死是別人的生,別人的生恰恰是以我的死而體現的。如果這樣想,我們的生命是很偉大的。
最后,祝愿大家以后無論發現自己在哪里,是在中央還是在地方,是在中心還是在邊緣,是高還是低,是大還是小,是摶扶搖直上九萬里,先圖南,后適南冥,還是振飛不過數仞而落地,翱翔蓬蒿之間,盡顯“彼且奚適也”的風流或怡然自得,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并且憑借你的善良、智慧和堅韌不拔,使那片天空因為你而燦爛,因為你而閃爍。
新華社、《人民日報》深度報道
百萬網友含淚追更
人大哲學教授人生最后十場對話
直擊生命深處的豁達
(轉自:中國地產基金百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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