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把最后一捆麥子碼好,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jīng)沉到了西山后面,只留下一抹暗紅的余暉。她抹了把臉上的汗,麥芒扎在手臂上的細小傷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娘,我餓了。"六歲的女兒小娟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臉上沾滿了塵土。
林秀看了看地里剩下的活計,又看了看女兒,嘆了口氣:"再等會兒,娘把這塊地澆完就回家做飯。"
不遠處,大嫂王芳正坐在田埂上歇息,婆婆端著水壺在一旁伺候著。王芳的兩個兒子在地頭追逐打鬧,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林秀別過臉去,不想看這一幕。
"秀兒,你家的地明天再澆吧,天快黑了。"婆婆朝這邊喊了一聲。
林秀沒應聲,只是彎腰繼續(xù)擺弄著水管。她知道婆婆為什么這么說——今天幫王芳家收完了麥子,明天還要幫他們家澆地。如果自己今天不澆完,又得等到后天。
"娘,我真的好餓。"小娟又扯了扯她的衣角,聲音里帶著哭腔。
林秀的心揪了一下,她蹲下身,從口袋里摸出半塊干硬的饅頭:"先墊墊肚子,娘很快就好了。"
小娟接過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著。林秀看著她瘦小的身影,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從不像王芳那兩個兒子那樣吵鬧撒潑。
"喲,還在這兒忙活呢?"王芳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田埂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母女,"要我說啊,一個女人家,種這么多地干什么?累死累活的,還不如..."
"大嫂,你有事?"林秀打斷了她的話,不想聽那些刺耳的言語。
王芳撇撇嘴:"沒什么,就是娘讓我告訴你,明天先幫我們家澆地,你家的后天再說。"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小娟,"畢竟我們家兩個小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yè)的,你說是吧?"
林秀的手指緊緊攥住了水管,塑料管在她手中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這樣的話她已經(jīng)聽了六年,從生下小娟那天起,王芳就時不時用"沒兒子"來刺她。
"我知道了。"林秀最終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
王芳似乎對這個反應不太滿意,還想說什么,被婆婆叫走了。林秀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摸了摸小娟的頭:"再堅持一會兒,好嗎?"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林秀終于澆完了最后一塊地。她背起已經(jīng)睡著的女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夜風吹過麥田,發(fā)出沙沙的響聲,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回到家,她把小娟輕輕放在炕上,點亮油燈。昏暗的燈光下,女兒的小臉顯得格外蒼白。林秀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發(fā)燙。她心里一緊,趕緊去找退燒藥。
藥箱是空的。
林秀這才想起來,上次小娟發(fā)燒時藥用完了,她一直沒時間去鎮(zhèn)上買。她咬了咬嘴唇,打來一盆涼水,浸濕毛巾敷在女兒額頭上。
"娘在這兒,沒事的。"她輕聲安慰著半夢半醒的女兒,心里卻像壓了塊大石頭。
夜深了,小娟的燒退了些,林秀卻怎么也睡不著。她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照在簡陋的農(nóng)具上。明天王芳家澆地,又得用她家的水泵,到時候肯定又是一番折騰。
林秀突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倦意。她想起結婚前在娘家時的日子,雖然也不富裕,但至少不用受這種氣。
"誰讓你們沒有兒子呢!"婆婆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第二天一早,林秀就被敲門聲驚醒了。她打開門,看到婆婆站在門外。
"芳兒家的地今天澆,你把水泵搬過去。"婆婆直截了當?shù)卣f,甚至沒問一句小娟的燒退了沒有。
林秀沉默了一會兒:"娘,小娟發(fā)燒了,我得照顧她。水泵就在棚子里,讓大哥來拿吧。"
婆婆皺了皺眉:"一個丫頭片子,發(fā)個燒有什么大不了的?芳兒家的兩個小子還等著呢!"
林秀感到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她深吸一口氣:"娘,小娟也是您的孫女。"
"我當然知道!"婆婆不耐煩地擺手,"但這能一樣嗎?將來養(yǎng)老送終,不還得靠兒子?你大哥家兩個小子,負擔多重啊!你體諒體諒。"
林秀不再說話,轉(zhuǎn)身進屋照顧小娟去了。她聽到婆婆在門外嘟囔著什么"不識好歹",然后是離去的腳步聲。
中午時分,王強打來了電話。他在城里建筑工地干活,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家里怎么樣?"電話那頭,王強的聲音伴隨著嘈雜的機器聲。
林秀看著熟睡的女兒,輕聲道:"都好。"
"地里的活忙得過來嗎?娘有沒有幫忙?"
林秀的喉嚨突然哽住了,她眨了眨發(fā)酸的眼睛:"忙得過來。"
"那就好。對了,大哥說他們家澆地用咱的水泵,你給搬過去了沒?"
林秀握緊了電話,指節(jié)發(fā)白:"給了。"
"那就好,一家人互相幫助嘛。"王強似乎松了口氣,"我這邊活多,可能下個月才能回來。錢我寄回去了,你記得查收。"
掛斷電話,林秀坐在炕沿上發(fā)呆。她不想讓丈夫為難,所以從來不說家里的委屈。王強是個老實人,從小就被教育要讓著大哥,因為大哥是"長子"。
下午,小娟的燒退了,精神也好多了。林秀把她托付給鄰居照看,自己去地里看看情況。走到田邊,她看到自家的水泵正在王芳家的地里嘩嘩地抽水,婆婆和王芳坐在樹蔭下有說有笑。
"喲,來了?"王芳眼尖,老遠就看到了她,"你家地明天澆,別著急啊。"
林秀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水泵旁檢查了一下。水泵運轉(zhuǎn)正常,但她注意到出水口有些堵塞,效率不高。
"這水泵得清理一下,不然容易燒壞。"她對走過來的婆婆說。
婆婆擺擺手:"用得好好的,別瞎折騰。明天你家用的時候再說。"
林秀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她知道,等明天輪到她家用時,如果水泵出了問題,責任又會落在她頭上。
傍晚回家時,林秀繞路去看了看自家的麥田。連續(xù)幾天沒澆水,有些麥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干燥的土粒從指縫間漏下。明天必須澆水了,否則這一季的收成會受影響。
夜里,小娟睡下后,林秀一個人來到地里。她決定今晚就把水澆了,不然明天水泵又被王芳家占著。月光很亮,足夠她看清田壟和水溝。
水泵在王芳家地里,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桶一桶地從水渠里打水。這活兒費時費力,但她別無選擇。
一桶,兩桶,三桶...林秀機械地重復著打水、提水、澆水的動作。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腰和手臂酸疼得幾乎失去知覺。但她不敢停,這塊地今晚必須澆完。
不知過了多久,林秀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她直起腰,環(huán)顧四周。月光下的田野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麥穗的沙沙聲。可能是太累了產(chǎn)生的幻覺,她想。
又澆了幾桶水后,那聲音又出現(xiàn)了——像是有人在低聲啜泣。林秀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她壯著膽子朝聲音的方向看去,那是地頭的一片墳地,村里幾代人都葬在那里。
月光下,墳地顯得格外陰森。林秀瞇起眼睛,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從一個墳頭后面晃過。她的心臟猛地一跳,手里的水桶掉在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誰...誰在那里?"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沒有回答,但那黑影又動了一下,這次更明顯了。林秀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顧不上收拾東西,轉(zhuǎn)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夜風在耳邊呼嘯,林秀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跑得這么快過。她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跑到家門口時,她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眼淚不知什么時候流了滿臉。
她顫抖著手打開門鎖,沖進屋里,緊緊關上門,又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小娟被驚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娘,怎么了?"
林秀一把抱住女兒,渾身發(fā)抖:"沒事...沒事...娘做了個噩夢。"
那一夜,林秀摟著小娟,睜著眼睛到天亮。每當她閉上眼睛,那個墳頭的黑影就會浮現(xiàn)在腦海中。直到東方泛白,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中午,林秀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打開門,意外地看到王強站在門外,風塵仆仆,臉上寫滿了擔憂。
"你怎么回來了?"林秀驚訝地問。
王強一把抱住她:"鄰居打電話說你昨晚遇到鬼了,嚇得魂都沒了。我能不回來嗎?"
林秀這才知道,昨晚她跑回家時,正好被起夜的鄰居看到了。那個熱心的大嬸不僅給王強打了電話,還跑去墳地看了一圈。
"哪有什么鬼啊,"鄰居大嗓門地說,"是李老頭家的羊跑出來了,拴在墳地旁的樹上。黑燈瞎火的,把你媳婦嚇著了。"
林秀聽了,既想笑又想哭。原來讓她魂飛魄散的"鬼",不過是一只走失的羊。
王強送走鄰居,關上門,轉(zhuǎn)身看著林秀。幾個月不見,妻子瘦了一圈,眼下是明顯的青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為什么不告訴我家里的情況?"
林秀別過臉去:"告訴你有什么用?你又能怎么辦?"
"我可以回來。"王強堅定地說,"我可以不再出去打工,就在家里幫你。"
林秀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錢怎么辦?小娟上學要錢,家里開銷要錢..."
"總會有辦法的。"王強握住她的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些。昨晚的事讓我明白了,什么比錢更重要。"
林秀的眼淚終于決堤而出,她撲進丈夫懷里,把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兒哭了出來。王強緊緊抱著她,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臉色越來越凝重。
"我去找娘和大哥談談。"等林秀哭夠了,王強沉聲道,"分家時說好的公平,憑什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
林秀拉住他:"算了,別鬧得不愉快。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不,"王強搖頭,"這不是鬧不愉快的問題,這是公平不公平的問題。你是我妻子,小娟是我女兒,我不能讓你們受委屈。"
當天下午,王強真的去找了母親和大哥。林秀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只看到王強回來時臉色鐵青,而婆婆和大嫂再也沒來指手畫腳過。
那天晚上,王強把水泵搬了回來,第二天幫林秀澆完了剩下的地。晚上,他做了幾個好菜,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其樂融融。
"爹,你不走了嗎?"小娟仰著小臉問。
王強摸摸她的頭:"不走了,爹以后都在家陪你和娘。"
林秀看著丈夫和女兒,突然覺得,有沒有兒子又有什么關系呢?這一家三口,就是她全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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