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hone16、PS5游戲機、switch游戲機、勞力士手表、大疆無人機、制作精美的寵物罐頭.....在一家名為“超現實手作坊”的淘寶小店里，售賣的產品從“寵物用品”到“數碼產品”各式品類的產品應有盡有。點進鏈接仔細閱讀介紹才發現，這一件件精致產品全由紙扎而成，是用于緬懷逝者的紙扎祭品。

老李制作的紙扎大疆無人機。受訪者供圖

這一套套精致又潮流的紙扎祭品出自一位“90后”之手，“定制紙扎”成為了這家店鋪的特色。清明前，南方都市報、N視頻記者見到了這一位自稱“賽博扎紙匠”的90后青年，自稱“老李”的他向記者講述了“賽博紙扎”帶來的“超現實浪漫”。

淘寶店里的“擺渡人”：用紙扎傳遞200份思念

清明前的最后一個星期，南都、N視頻記者在廣州市白云區一公園的草坪上見到了老李，老李身著一件牛仔外套，帶細框眼鏡，笑瞇瞇的與記者打招呼。

今年31歲的老李是一位祭祀紙扎從業者，經營著一家淘寶網店，不同于大多市面上常見的紙扎祭品，在老李的淘寶店中，當家產品是與實物等大、制作精美的紙扎iPhone16、ps5游戲機、switch游戲機、勞力士手表，還有不少制作精美的寵物罐頭。除了這些熱銷品，網店中還有一個特別的“定制鏈接”顧客可以通過該鏈接定制紙扎祭品。

今年31歲的老李是一位祭祀紙扎從業者，為顧客定制紙扎祭品。南都、N視頻記者 鹿筱悅 攝

小米su7汽車、4090顯卡、生日蛋糕、“吧唧”徽章、剃須刀、麻將桌......老李告訴記者，在成為“賽博紙扎匠”的一年多時間里，他接到了各種各樣的定制需求，每一份紙扎祭品后面，都承載著親友與逝者的故事。

“曾經有一位男生找到我，想要給他去世的哥哥定做一個‘數碼暴龍機’，希望哥哥可以成為‘被選中的孩子’，去到數碼寶貝的世界里，無憂無慮的生活。”作為一名90后，隔著一行行文字，老李也能感受到客人對哥哥的想念。“‘數碼寶貝’的世界可以說是每一個90后兒時的夢，這也是他和哥哥共同的回憶。”

一位女士在為亡夫定制紙扎數碼游戲產品后，向老李講述了她與愛人的點滴，原來，兩人都是游戲愛好者，相戀七年，愛人卻在婚后半年突然離世，她將夫妻二人一起玩過或還沒來得及玩的游戲卡帶制作成紙扎祭品，希望未來能與愛人能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顧客收到產品后在網店留言，分享與親人相處的點滴。

在買家評論中，女士寫到“他走的那天躺在救護車上念著我的名字，握著我的手說‘不要哭，不要怕。’”看到這段評論，老李仿佛被心中的情緒“摁”在了椅子上，無法動彈。

“她的講述很平靜，但她經歷的痛苦是撕心裂肺般的。”在評論下，老李留言：“希望他在下面無憂無慮，玩得盡興。”老李告訴記者，每當情緒無法排遣時，他會喝喝茶，在深夜獨自看《武林外傳》，以此緩解。

一位男孩聯系老李為自己定制“紙扎專輯”，老李回復：“我不希望你最近就能用到。”受訪者供圖

有時，老李還會接到特殊訂單，是單主為自己所訂。曾有一位男孩找到老李，希望為自己定制一臺mp3和自己最喜歡的專輯，由于男孩沒有閑錢，希望“以物換物”，面對這樣的情況，老李總會化身“知心大哥”主動關心、開導對方。有時為了“勸退”對方，老李會開出高價，希望讓顧客放棄輕生的念頭。

經過半年的開導，一位女孩在老李的勸說下放棄了輕生的念頭，發消息表示感謝。受訪者提供

幫女孩為去世的媽媽制作紙扎衛生巾、幫學生為音樂老師制作紙扎講臺、幫父親為孩子制作紙扎電腦、幫女孩為爺爺定制蛋糕、幫貓主人為“毛孩子”定制罐頭、貓窩......如今，老李已經完成了200余單定制紙扎。

在制作紙扎的過程中，老李常常需要反復與顧客溝通需求，不少顧客會和老李講述，若顧客愿意分享，老李也會將顧客所講述的故事記錄下來，制作成視頻發布在網絡上，在留言區不少網友評論道，希望未來自己的親人好友也能為自己定制紙扎“禮物”。

網友留言，稱希望未來自己的親人好友也能為自己定制紙扎“禮物”。

在老李看來，每個來定制的客人內心都有一份執念，因此，每次制作紙扎制品時，老李宛如在用心準備一個個禮物般，猜測著逝者的喜好。在老李看來，“超現實手作坊”最大的意義便是幫助顧客放下執念。“每個顧客來找你的時候，都有一份執念，希望通過紙扎祭品傳遞心意，每一份紙扎祭品都承載著一份美好的奔赴。”

從“手殘黨”到“手工專家”，只為找尋“生命價值”

“都說湖南小孩的成人禮是一張通往廣東的車票。”高中畢業后，老李便來到廣州工作。在成為“賽博紙扎匠”前，老李曾在親戚家的公司從事電商相關的工作，拍攝產品、打單發貨、做客服、干運營。經過五六年的歷練，老李熟悉電商工作中的每個環節，但瑣碎工作幾乎完全占據了老李時間與精力，商業化的工作時常讓老李感到困惑。

“我總覺得太商業的工作會把一些其他的價值模糊替代。比如我們為了一場活動，精心準備一、兩個月，但一天結束后便沒了，只是為了一天的銷售數據，還蠻可惜的。”老李感嘆。

老李的家族有疾病史，老李的爸爸、爺爺在50余歲的年紀便患肝癌離世，在接連經歷幾位親人的離世后，老李對“生命”的意義有了自己的思考。“我今年已經30歲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健康的時間，假如我的人生還剩20多年，我能去做些什么更有意義的事呢？”

親人離世后，老李開始了解紙扎祭品，但在市面上能夠買到的紙扎產品大多制作粗糙，設計老舊，“我希望可以通過紙扎的方式向我逝去的親人分享我的生活和現在流行的東西，市面上千篇一律的紙扎產品，更多是工業流水線產品，我覺得有些敷衍。”結合自己的技能和優勢，老李決定自己嘗試制作手工紙扎祭品。

上手制作意味著從零開始摸索，老李告訴記者，他是一個十足的“手殘黨”，對于做手工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但老李口中的“慢熱”成為了優勢。

老李使用3D建模軟件繪制圖紙。受訪者供圖

定制紙扎的制作復雜，利潤微薄，但老李認真對待每一次定制：先在C4D軟件里建模，通過3D建模還原物品的外觀、結構和尺寸；再把建模拆解成圖紙，完善文字、圖案紋理等細節，有時遇到難度大的，還需要手繪還原。

在選材方面，老李更是投入大量時間，從紙張、墨水、膠水的選擇、粘貼的角度都一一嘗試，“目前幾乎市面上所有的膠水我都買回來試過了。經過多次摸索，老李選擇多種膠水相互搭配使用，例如大面積的地方就用手工白膠、細節處就用速干的膠水，需要聯合處就使用ua膠，照干后就像塑料一樣堅硬。”

制作的紙張，老李經過實驗選擇了照相紙，“這種紙張有一定厚度，印刷顏色清晰鮮艷，而且燃燒時煙霧小，氣味也不那么刺鼻。”

老李告訴記者，他曾花三個月為一位客戶定做了一套紙扎ps5游戲機：“那位客戶找到我，說他的兄弟是一位游戲愛好者，因為交通事故去世了，希望做一套ps5游戲機，送給他的兄弟，我當時就和他達成了共識，我也是喜歡游戲的人，我不能讓游戲玩家失望。”為了足夠還原游戲手柄的手感，老李先后制作了幾十個版本，此外還制作了不少當下熱門的游戲卡帶配套，“我希望它就是一個非常真實，然后可以傳遞下去的一個非常精美的產品。”顧客收到貨后，給老李發消息表示感謝：“他和我說，連他的游戲里都沒有這么多游戲，這樣真實的反饋，我覺得特別感動。”

老李制作的紙扎PS5游戲機。

老李也會為自己離開的親人制作祭品，“我爸喜歡打牌，我給他做了麻將機，還做了一些摁鍵老人機，每隔幾個月我做出了有意思的東西，或者市面上有什么流行的，我就會做給他們。”

如今，老李的所有產品全由手工完成制作，在訂單量較大的時候每月可以有4000-5000元的收入，老李覺得十分滿足：“這是一份有人性的、溫暖的工作。”

“希望大家用不上我的產品”，“勸退”簡介背后的生死療愈課

在講述自己做過的一個個定制祭品時，老李反復提到平等、尊重二詞——尊重生命、尊重逝者、尊重死亡。帶著尊重的心情制作每一個產品也是老李從一而終堅持的初心。

回憶起自己制作的第一個紙扎祭品，老李告訴記者，那是為自己制作的一臺紙扎蘋果手機，“當時我把自己作為主人公，我在想如果下周我走了，我希望收到什么產品？”

想了半天，老李決定做一臺蘋果手機iPhone15：“那時候我自己用的是iPhone12，我想要是有一臺iPhone15就好了。”老李笑著解釋。

老李制作的紙扎iPhone手機。受訪者供圖

對于死亡這個稍顯敏感的詞，老李卻看得平淡，在老李眼里，生死像是一個圓：“死亡只是生命周期中的一個環節，像是鬧鐘到了點就會響一樣。”

如今，老李用“佛系”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態和性格，“每一個客戶的經歷就仿佛是我自己的經歷一樣，經歷了那種天塌一般的悲痛以后，對于生活的困難就不會再有太多的那種波瀾，更多的是想怎么樣充實過好每一天，有意義的去過好每一天。”

“中國式的祭祀博大精深，特別是對紙張的使用，只要通過以一種點燃的方式，就可以默默傳遞思念，這種方式我覺得還蠻酷的，超現實手作坊就是這么由來的。”老李介紹道，“我希望它是超現實的浪漫，這份浪漫不僅可以幫助他們放下心中的負擔執念，還可以傳遞思念。”老李將自己比作一位傳遞思念的船夫，“我像是湖邊撐船的人，載著對逝者的思念，我撐了一下桿將它傳遞，并沒有做太多的東西。”

老李正在檢查他所制作的紙扎游戲機。南都、N視頻記者 鹿筱悅 攝

近年來，祭祀、祭祖形式呈現多元化創新，線上祭祀、數字紀念，電子掃墓等祭祀形式層出不窮，不少殯葬服務機構都搭建了網絡祭掃平臺，思念堂、慈恩天下等網絡祭祀平臺日漸興起。

老李認為，祭祀方式創新也代表著年輕人心態的轉變，“是對一種死亡觀念的一些轉變，在以前我們可能覺得這個話題很沉重，但它其實是可以以更輕松的方式去面對的。區別于傳統，如今產品有了更多創新新意，顧客在選購時候也有更多選擇，大家可以使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思念。”

老李希望，大家能以此改觀對死亡的印象，用更輕快的腳步在自己的世界里奔跑。

“希望大家好好活著，永遠用不上我的產品。”在采訪的最后，老李笑著說。這句話，是“超現實手作坊”的賬號簡介，也是老李最衷心的祝愿。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陳誠 鹿筱悅

圖片：南都、N視頻記者 鹿筱悅 部分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