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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灶，老上海人的好朋友。

老婆餅里沒有老婆，老虎灶里也沒有老虎。老虎灶起源于19世紀70年代，它的得名可能與挑水夫面兇如虎有關，又因為有一個灶頭和一根翹起的“尾巴”，酷似老虎，故早年蘇浙滬一帶經營的熟水店被稱為“老虎灶”。

20世紀20年代，在施高塔路（現為山陰路），曾被稱為花園里或火車里弄口的施高塔路149號，有家“老虎灶”——桂泉園熟水店，它的主人叫沈桂泉。

出生于1896年的沈桂泉，20歲時便離鄉背井，從崇明島來到上海謀生，在施高塔路幫日僑做飯，維持生計。經過不懈努力，沈桂泉積攢了些錢，便用省吃儉用換來的金條在施高塔路的147號—149號（現山陰路147號—149號）“頂”下了整幢房子，并在149號開起了“老虎灶”，為附近居民供應熱水。后又在147號開了家瑞馨昌煙雜店，由其子沈君瑞負責經營。

20世紀20年代初期，山陰路東側逐漸建起了恒豐里、花園里、恒盛里、四達里等新式里弄房屋，居民也多為顯貴。房屋雖外觀現代，但內部大都沒有洗浴設備，更沒有今天常見的熱水器。冬天洗澡用的熱水，多半由桂泉園熟水店的主人用木桶挑上門供應。沈桂泉的生意范圍，南到山陰路東照里，北到祥德路，一擔水有七八十斤重，在施高塔路上，人們常常可看到身材不高的沈桂泉和兒子沈君瑞挑著水桶在街上行走的身影。直到前幾年，附近老居民看到沈桂泉的后人，還能一眼認出。

桂泉園熟水店當時有24平方米面積，早晨5點多就開門供應熱水，直到晚上9點打烊，是當年山陰路上最晚熄燈的店鋪。店內除了“老虎灶”燒水，還專門用布簾子隔出一塊地方，放上兩三只木浴桶，供家里沒有洗浴條件的附近居民在此沐浴，很受歡迎。一些不住在附近的市民也會坐著黃包車來此“汏浴”。

桂泉園熟水店的后人、沈桂泉孫女沈美麗回憶，爺爺曾告訴她，熟水店所用的柴火，是爺爺和父親從香煙橋路上的鉛筆廠拉來的碎木和木花。每天晚上打烊后，沈桂泉在爐火熄滅后，用塞子將出風口塞上，第二天一早，放上木花和碎木，就能生火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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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泉園熟水店開出時，山陰路往北還是一片田園，竹籬茅室，瓜棚豆架，到了秋天，則是一片青紗遮目的玉米地，螞蚱、螳螂等隨處可見。

不久，熟水店對面的山陰路西面開始建設大陸新村。20世紀30年代初，大陸銀行上海信托部在此投資建造大陸新村。這是一種磚木結構、坐北朝南、介于新式石庫門與新式里弄之間的房屋。大陸新村前后共六排房屋，清水紅墻，房型相同，窗間墻設壁柱，三層設挑陽臺，木門窗。每單元均有小院、矮圍墻、鑄鐵柵門。房屋由著名設計師羅邦杰設計。

1933年4月11日，魯迅在日本友人內山完造的幫助下，以內山書店職員的名義從拉摩斯公寓搬進了大陸新村9號。同年4月，文學家茅盾化名沈明甫，也住進大陸新村，與魯迅為鄰。1946年5月，茅盾夫婦自重慶來滬，再次居住大陸新村，入住1弄6號（今山陰路132弄6號）。

20世紀50年代初，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提出報告，建議收回山陰路大陸新村9號魯迅故居，就近籌建魯迅紀念館，希望當時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副秘書長的許廣平指導此項工作。報告經中央文化部文物局轉呈許廣平同志征詢意見，許廣平隨即前往上海，指導大陸新村9號進行了原貌修復，作為魯迅紀念館對外開放。

有一天，沈桂泉接到通知，讓他將放在街頭的木桶、木花袋和柴木整理后放入室內。原來，當天有外賓來紀念館參觀。沈桂泉好奇地看了一眼紀念館門口掛著的魯迅先生像，問孫女沈美麗：這不是周先生嗎？怎么叫魯迅？沈美麗告訴沈桂泉，魯迅是中國的大文學家、進步人士，他的原名叫周樹人。

原來周先生就是魯迅啊！

沈桂泉告訴孫女，當年周先生家洗澡，就是自己挑熱水送上門的。那些年的熱天，周先生家門口總放著一把藤椅，先生坐在椅子上，搖著芭蕉扇消暑。“周先生待人很熱情，看見我挑水上門，總是操一口帶有紹興口音的普通話說，‘謝謝，謝謝，辛苦啦’，并多給點小費，表示酬謝。”

魯迅故居。本報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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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新村每幢樓的三層組成了一個“井”字形，后墻都有一個小窗可通風，冬暖夏涼，采光明亮。一樓廚房間有一個燒洗澡水的小鍋爐，熱水直接通到浴缸的龍頭，可放洗澡水。但是此鍋爐的效率太低，燃料又不經濟，因而許多家庭還是喜歡到熟水店叫熱水挑上門沐浴。

魯迅先生的兒子周海嬰寫的自傳《魯迅與我七十年》中有著這樣的描述：“大陸新村弄堂口往東迤南，有一爿‘老虎灶’。一口碩大的鐵鍋，煮著沸水。附近居民誰要沖茶或灌熱水瓶，往往花一兩個銅板立即可得，需要沐浴的住戶只要去說一聲，就會有人挑一擔滾燙的熱水送上門來，并且倒入浴盆，服務周到。”

“每逢洗浴，家里就要有一番大的動作。浴室位于一樓二樓之間的拐角處，面積約有六平方米，長三米，寬二米多。室內東南側安有浴盆，一到預定的某天下午，母親和許媽就開始準備。擦洗澡盆，點燃炭盆，打點替換衣服。晚飯以后，洗澡的熱水由路邊的一家南通人（本文作者注：應為崇明人）開的‘老虎灶’送上門，由小伙計挑兩只有蓋的木桶，幫你倒入浴缸；也可先倒進一半，另一桶暫擺缸邊，這只桶便嗞嗞冒著熱氣，致使室內更加霧氣彌漫。”

周海嬰這樣描述當時洗澡的情景：“浴室里先端進炭盆，木炭火發出熒熒紅光，畢畢剝剝地響著，散發出陣陣暖氣。待洗澡水倒進浴盆，我總受優待，第一個入浴。待我浴后，然后才是父親、母親。有一次我在滿是水蒸氣的浴盆里洗好之后，裹著一條大毛巾，站在馬桶蓋上準備穿衣服，忽然感到一陣昏暈，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原來是木炭發出的一氧化碳把我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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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泉告訴沈美麗，那時周先生家的傭人（許媽）常常帶著先生的兒子周海嬰來熟水店玩。因為傭人是南通人，沈桂泉是崇明人，地域相近，口音有點相似。傭人與沈桂泉和店里的茶客、鄰居聊天時，海嬰在店里玩耍。

熟水店是勞苦人民集聚的地方，百工雜藝，七十二行，為求謀生，各展其能，談天說地。有時玩到傍晚，周海嬰有點餓了，傭人便摸出一兩個銅板，臨時買個揚州小販的提籃點心（如“老虎腳爪”“麻油馓子”“脆麻花”），讓海嬰充饑，直到太陽行將落山，傭人帶著周海嬰回家，準備晚飯。

周先生去世后，周家也搬離了這里。桂泉園熟水店則在山陰路上存在了三十多年，直至20世紀60年代，沈桂泉年事已高，難以維持熟水店的日常營業，遂閉店。

如今，桂泉園熟水店和瑞馨昌煙雜店早已不存在了，附近的居民對熟水店和煙雜店的印象，隨著時光的推移，也漸行漸遠了。但沈桂泉的后人對魯迅先生一直非常崇拜，經常去魯迅公園瞻仰魯迅墓，去魯迅紀念館參觀。2023年，上海舉行魯迅青少年文學獎征文比賽，沈美麗的孫子方稚清參加了比賽并獲得了上海地區一等獎。沈美麗指著獎狀上周令飛的簽名，告訴方稚清，這是魯迅先生的孫子，他的父親曾經來我們家玩過……

原標題：《【海上記憶】山陰路上，曾有家“老虎灶”》

欄目主編：沈軼倫 文字編輯：沈軼倫

來源：作者：龍鋼